卫先庆
看稻场,这种特殊的农事活动,因时代的变迁,早已消亡得无踪无影,成为一段历史痕迹,一段人生记忆。即便当下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仍在干着农活的庄稼人,如不从上辈人那里提起听说,恐怕还真不知道看稻场是咋回事。然而,对于我这个20世纪70年代初下放知青来说,看稻场的经历如电影拷贝放置在记忆的库房,虽很陈旧,但依然保存完好。
我第一次被安排看稻场是在收割稻子的农忙时节,当时稻场上一捆捆稻把子,堆得像小山包一样。那天晚上四周漆黑一片,几盏汽灯却把稻场点得通亮,脱粒机的轰轰声和社员的喧哗声交织一起,划破寂静的夜空,穿过田野,传遍附近的村庄。晚间干农活不像白天看太阳可以知道大概时间,三十来人不知早迟地轮流踩着两台脱粒机,在喊着、叫着、笑着、唱着的声音中,一堆堆小山包似的稻把子成了一大堆一大堆的稻谷。
脱粒结束,参加晚间农活的人都离开稻场各自回家。汽灯熄了,稻场被黑暗笼罩,仅有的亮光是插在稻谷堆竹竿上的马灯。和我一起看稻场的是姓安的小伙子,比我大十来岁,是外来户,家里穷,二十多岁了尚未成家,与爷爷相依为命。他也许累了,与我说着说着便鼾了起来。我却睡不着。说实话,长到十几岁,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睡过觉,很害怕。周围虽什么也看不见,但稻场边荒冈上的十几座坟墓老在眼前晃悠,望着如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的马灯,越望越像传说中的“鬼火”在闪。倒要感谢讨厌的蚊子,它嗡嗡叫不断地叮咬,让我不断地拍打,多少分散、缓解了我恐怖的心理状态。我仰望夜空,星星闪闪,不时有流星划过,它们眨着眼,似乎在传达远在城里的父亲母亲的叮嘱:“孩子,不要怕”;似乎在传递小学时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鲁迅踢鬼”的故事……
看稻场,看似简单的农活儿,对当年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却是人生的历练和丰富,对正在形成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通过看稻场,我学到了学校课堂和课本学不到的知识学问。在下放的很短日子里,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村民们的喜怒哀乐和性格特征、村民们的劳作艰辛和生存艰难等有了大概的了解掌握。对人世的复杂与坎坷、生活的艰苦与曲折、柴米油盐与人情世故等有了粗浅的认识觉悟。作为城市孩子,看稻场的那段生活,是培养我成熟的熔炉。在那里,我丰富了人生阅历,增长了人生见识。因为重要,所以难忘,尘封的记忆一直完整而鲜活。
(摘自《安徽商报》2017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