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丝如帘。这是五月定西的一场盛宴，所有的动物和植物、土地和河流吸足了水，各自的生活有了一日三餐。

一大早，天空的云朵相互碰着斟满酒的巨杯，庆祝“百名作家写安定” 节日般盛大的聚会。高处的云朵和来自国内外的文朋诗友一样，内心里的欢悦用雨的形式尽情挥洒。

当车子撅着屁股爬到半山时，云朵已经喝得醺醺大醉，一半的杯中酒从高空洒将下来，将安定笼罩在诗酒的雨雾里，酒的味道早叫细风偷走了，风也醉了，踉踉跄跄撞在大山沟里、或大树上，或某个山口，与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较劲，使劲拧把着人的衣服，拍打着车窗噼里啪啦响。

醉风借雨的手在车窗上招手，和我们打招呼、开玩笑，故意遮挡着我们的视线，不让看到外面的风景。湿润的气息渗进了车厢，燥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爽起来。随着山势的抬升，视野越来越开阔，猛然一个转弯，甩开风雨的纠缠，路边的树木和对面山上的植物都争相涌进眼帘：这里的山脉互相纠结缠绕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是手拉手向山顶聚集的巨蟒。村庄星星点点，水泥硬化路的血管将这些村庄连接起来，形成生生不息的故乡、诗意和远方。

远处的山峦和层层叠叠的梯田披着彩色的外衣，山顶上全是树木和植被，在雨水润泽下分外苍翠浓绿，我被这巨大的绿色或彩色的山地吸引住了，这难道就是曾经缺水的陇中定西吗？事实修改了我长期以来对这里的看法。

登上高耸的观景塔台，放眼望去，雨雾中的关川河像一条碧绿柔滑的长丝带，泛着银色的光亮，缠绕在定西城的脖颈里，丝带两边是青草、鲜花、杂树形成的蕾丝镶边，间或有广场的空白如宝石般点缀在镶边上，呈现着现代都市的珠光宝气。定西城像一只振翅飞翔的凤凰，有人说定西城古称凤城，按史书记载似凤凰单展翅，但新时代的城市建设已经让这只凤凰张开了双翅，腾飞起来了。

山上的音乐广场绿草如茵、润风细拂、乐舞飘荡，醉风以天地为琴，以细雨为弦，弹奏着一部宏大的节日狂想曲，每一位诗人就是一个跳动的音符，每一首诗就是一曲独具特色的定西之歌。乐音在首届国际诗会天蓝色的背景下，载着所有与会诗人作家的华美文词飞向四周的田野、农舍、山川河流、城市高楼……随雨潜入黄土地，钻入山川沟壑、密林村庄，繁花成满山的林木果实、飞花成遍地的青草绿地。乐随风动，我们沉浸在青岚山和风细雨的田园风光里。

就着烤洋芋、宽粉麻辣烫、撒饭和搅团，我们奢侈地谈论诗歌，与陇中大地奉献的这些节日礼物为伴，我们的浪漫、特立独行、印象派、象征主义羞涩地躲在山毛桃和侧柏的阴影里忽明忽暗，不敢走到前台与天地对歌欢唱。仿佛云朵受了感染，雨水突然停了，金边的云朵拉开灰暗的帷幕，身着金色丝绒的仙女随风飘然而下，以山川大地为舞台，忘情地翩翩起舞。这是陇中的五月，粽叶和仙女一起光临，以屈原的名义，诗人们点燃灵感、纵情长歌。

掌声响了起来。田地里的洋芋受了鼓励似地蓬勃生长、鲜花盛开。桃花交运结成的果实，沐浴在诗人的轻柔曼唱里。这里的黄土生长土豆，也生长诗歌，只要努力，一粒诗歌的种子在这场细雨之后，在阳光的温暖里会长成福州林、青岛林般广阔而覆盖荒山的文学之林，如绿海碧波起伏于安定的山峦之上。这是植物疯长的五月，一场接一场的雨改变了旧时安定山川面容。定西湖像一只眼睛，望着深邃的天空、诗人的想象和飞翔的鸟群，相对无言，唯有清澈的蓝和深不可测的远。

在青岚山上与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邂逅，与一场平仄有致的诗词大会相遇。在这场雨的韵律里，农民的洋芋有了好收成。

不一会儿，天空收走了金色的仙女，送来了温柔的诗雨，我们迎着这五月陇中难得的雨水，让它尽情地抚弄我们真实而各异的面容吧，湿漉漉的诗人让灰蒙蒙的云朵醉成了一片，将所有的酒洒向人间、洒向端午节的青岚山。

二

向晚时分，雨停了。

夜色里的宿营地星光闪闪。篝火的夜晚点亮了整座山峦，歌声悠扬、四面飞奔。

定西，平定西夏之意，是中原帝国的西北边哨。站在旧时的边塞忆古思今，高唱往日的歌曲，追忆不平凡的旧时光：“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我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改变……天上星星一点点，思念到永远……”

歌声如黄土地般敦厚苍凉，被沉醉的晚风带向时空的远方，被酒雨渗进了脚下的土地，与远古的宗族对接，与深邃的历史密语。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片从前的天空，都有一片不为人知的梦想。今晚，借着夜色庇护，我们狂妄地喊出了青山绿水中的豪放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