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春琴
生命中,总有些时分什么都可以不做,只是静静地望云。
午后,阳光明媚。房檐下,母亲缝补着孩子们旧了的衣裤鞋袜,我坐在母亲身边。最不好补的衣服是被树枝或者硬物刮破的地方,如果只是囫囵吞枣地缝补,会很快,但不好看。母亲会接线,她顺着布料的纵横筋络,细细地嫁接上相似的针线,如果不细致看,断然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
家里的院落不大,东边角落爸妈围了个小花园,里面的大丽花开得最艳,蜜蜂蝴蝶频频相顾。小狗憨憨地在我们身边跑前跑后,几只小鸡从鸡笼里挤出来,追着找虫子。低矮的花园围墙婆娑着榆树高大的树影,小花猫就趴在那里睡觉。
母亲一会儿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一会儿说小花园也该点播些小菠菜,一会儿还说夹竹桃的花没有大丽花好看。我似是认真听,也似是看着天空的云想入非非。
望云,在一片宁静中,很是闲适。我们在廊檐下,小鸟飞过院落,而流云就在天上。洁白如絮的流云,恰是小院的一道风景,它们有时堆成云朵,有时追逐成山峰。它们是天空的波涛,后浪推着前浪,前浪奔波在路上。天空那么大,它们那么美。
少年轻狂,总想着游历世界,一览天下。窗明几净,我常坐在书桌前发呆。窗外的云,托着未来的梦。云是浪漫的,或行或止,一份不为人知的私语,已在长空中弥漫,“云深不知处”;云是自由的,游走在蓝天之下,苍穹之间;云还是多姿的,无论朝阳,还是晚霞,都给它赋予不一样的色泽。刘禹锡在《观云篇》中吟唱“葱茏含晚景,洁白凝秋晖”,许是云的多情,人的执着。
第一次高考失败后,我长时间地坐在学校操场的篮球架下,出神地看着天边的云。不争气的泪水流淌在脸庞,弥散在空气中的沉重,连着灰心的失望,在心底交错出现。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自由而明亮的云,带着我走出潮湿的阴影,向着太阳奔跑。
兜兜转转,人生的序章翻过一页又一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淡泊与豁达重新开启生命的主题。
都说,古时文人一手读四书,考取功名,经世致用;一手品庄子,大风大浪,江湖风云,躲个闲来出世。前者自强不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者逍遥自在乐看云卷云舒。
不能说,谁就是绝对的对;也不能说,谁就是绝对的消极。至少,乐观而不悲情,洒脱而不失味。这样的日子,刚刚好。告诉自己,别焦虑悲观,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别贪心,你不可能什么都有。
数年后,我在家乡的小山脚痴痴地望云,云朵下是父母的坟茔。望云,恰会有一地的悲伤与今日的永别撕裂。或许这片云还是曾经的那一片,但仅是我站立在这里,任凭风吹起往昔的欢闹,今日的凄凉。时光经不起摇晃,几十年的光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最终,那座低矮的坟成为我与家乡最深的连接。
坐在黄河边,望云是一场重逢的盛宴。河清水浓,蒹葭苍茫,惊起的鸥鹭恰好入了云的视野,以云做底色的风景,常常让人惊叹尘世的绝美。滔滔不绝的河水与流云在那个时刻成为生命中的拥有,水不争先,云不争艳。亦如我,我们,平凡而平淡人生,只是在这样的朝夕晨昏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也终将成为光阴岁月里某一时段的背景。
前行的路如同踩跷跷板,你在一头,你爱的人,喜欢的事,愿意见到的山山水水,都在另一头。平衡时,最自在。失衡时,顾此失彼,权衡利弊,患得患失,悲伤如影随形。
望云,可多情,可深沉。谁做了你眼中的云,谁成了你一生的念。抬眼间的一片白云,恰是谁的一地思念?
如此这般,望云,是一生所牵所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