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海霞
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偶遇,却像云一样萦绕心头,让我久久难忘。
年后某个傍晚,天阴沉沉的,有些烦闷。家人提议,到环县东山城东塬的塬畔上散散心。开车出县城,上东台,柏油路绕几道弯,十来分钟后就到山顶。
只见远山隐没灰蒙蒙的天际里,影影绰绰。近处阳面山坡上,新植的小松柏披着淡绿,如一颗颗繁星,密密匝匝,但井然有序地镶嵌在山的臂弯。阴面,还有大片未消融的残雪,上面覆着些许薄土。一些掉光了叶的大树,风里乱舞着黑枝条。风卷着黄土,“呼呼呼”四处乱窜。
天地间像挂上了一块土黄色幕布。下车随意走了走,就觉后背发凉,两颊生疼,手脚麻木,赶忙钻回车里,好一阵才缓过来。
记得有人说过,西北黄土大塬上的风,硬得像刀子,割人哩。也有人说,尖得像一根根针,扎人哩。这些比方都很形象。尤其秋冬或冬春交替之际,走在任意一片土塬上,人的身子是斜的,脚步是踉跄的,头是低着的,眼是眯着的,就像被风给灌醉了。
风这么一搅和,继续散心是不成了,大家决定打道回府。
出塬畔,刚转过第一个大弯,耳畔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响。隔着车玻璃循声望去,只见道路右前方,一辆蓝色三轮拖拉机车头坐着一男一女。男穿黄军大衣,戴雷锋帽,女穿红棉袄,包花头巾。车厢上,还有3个红衣小姑娘。她们一个个小猫似的,依偎在离父母最近的车厢栏杆边,或坐或站。左右两边的女孩大概七八岁,中间包红头巾的小女孩顶多五六岁。右边的小女孩低着头,不知何故,棉衣上的红罩衫纽扣敞着,随着车体的颠簸,衣襟在风里不停翻飞,像两面小旗帜似的。
蜿蜒的山道,不见过往车辆。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缓行在啸叫的风里。小女孩们时而低头看脚下,时而抬头看前方,偶尔扭头,好奇地看后面。飞舞的乱发,通红的脸蛋,漠然的眼神,似乎反复无声地说着一个字——冷。
身后,苍茫寂静的黄土大塬,画卷般缓缓铺开。
塬上,零星散布着一户户人家,它们是大塬的灵魂,赋予了大塬生气和烟火气。大门上的红对联,被风撕烂的那头,哗啦啦直响。年味,还残留在春风里,没完全走远。拖拉机上的一家人从哪来,到哪去?是要走亲访友吗?大风里颠簸了这么久,不用说,寒意早穿过单薄的衣领,温热的皮肤,渗进每个人心里了吧……
那种大冬天坐拖拉机箱上的滋味本人至今难忘。小时候,在姐姐家上学,那时客车寥寥,逢雨雪天气好多天都不见踪迹。假期回家,多半由大人骑自行车接送,有时也搭顺风车,拖拉机是最常坐的交通工具了,几十里山路坐下来,浑身骨头被颠簸得像散了架,脸被风刮得生疼发烫,下车后,腿脚多半已麻木,有时连步都不会迈了……
胡思乱想之际,不觉已下山。拖拉机载着我的想象和担忧,朝路的另一头开走了,很快便淡出视线。
其实,作为黄土大塬上长大的一员,我深知土塬人的秉性和脾气。骨子里,是不惧怕风的。风里出,风里进,风里喜,风里悲,风里生存,风里繁衍。风的凛冽,风的冷峻,只会激起更顽强的斗志和信念,从而愈加热爱和亲近脚下这片厚土。至于那些看似柔弱的女孩们,也是不怕风的。从小黄土堆里滚大,有黄土一样质朴坚韧的人格。感受过塬上不同季节寒冷的,温暖的,炎热的,凉爽的风,有了风一样的心思,风一样的性情。你看,她们迎风怒放生命的样子,多像崖畔上,山谷里,沟底下,一朵朵火红的山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