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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瘟神

□ 郑学明

“正月十六送瘟神”的习俗以前在各地都盛行过,由于南北差异,送瘟神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除了上年纪的老人们还知道那些习俗,青年人早已遗忘了。偶有一些古老的村庄还延续着,但也没有以前那么隆重了,有些村庄甚至变成了有其名而无其形了。

20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视机,没有手机,大家的文化生活就是农闲时村民们在一起唱大戏和耍社火。大戏是西北的地方戏——秦腔,耍社火以太平鼓为主,还有踩高跷、耍狮子、舞长龙等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踊跃参加,耍的人多,看的人更多。经过一个腊月的排练,从正月初一开始,白天耍社火,晚上唱大戏,直到正月十六晚上送完瘟神后,锣鼓入库,庄稼人就开始耕种了。

有一年正月十五晚上唱大戏,我们村社火会会长站在戏台上讲话:“明天晚上社火队追(驱)瘟。去年猪瘟盛行,咱们村的猪都死光了,咱们一年没有肉吃。明天晚上每家做一个面猪,在猪身上扎上七根针,等到追(驱)瘟的社火队经过时,让追瘟的队伍赶走,每家要多放炮,让瘟疫无处藏身,明年咱们就有猪肉吃了。”

是啊,自从包产到户后,庄户人像出笼的鸟儿,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没日没夜地耕耘,家里的粮仓装满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家家户户每年过年都要杀上一头大肥猪,日子过得可红火了。可是一场可恶的猪瘟袭来,村里的猪全部死了。我们家喂养的两头猪也没能幸免,母亲为了能让我们过年吃上肉,又买来了一只小猪崽,开始长得很好,后来还是没逃脱那场厄运。

正月十六这天下午,会长安排了几个人,先用木条钉了个架子,再用胡麻草绑了一个骑马的瘟神,脸上糊上白纸,再用唱戏画脸的油彩画了个貌似钟馗、又像张飞的脸,头上戴着用纸盒子做的帽子,身上用黑色皱纹纸粘成古代人穿的黑袍子,上面用白水彩画了些云的形状,瘟神左手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右手拿着一柄用木条做的剑。马是用黑皱纹纸剪成马鬃状缠绕在马身上,下面绑着两根木棍,四个人抬着,初看见时感觉很瘆,但好威风啊!可是会长还不停地喊着:“要做像一点,做得越像,瘟疫越怕。”众人们听了,哈哈大笑。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瘟神是管理瘟疫之神,不是散布瘟疫的凶神。

到了晚上,月亮睁着大眼睛,和蔼地俯视着村庄和田野,戏台上演了《黄鹤楼》和《朱春登放饭》两段折子戏,就散场了。三观(尧、舜、禹)殿上,请来了庙里的法王爷的神像,院子里人山人海,驱瘟的人个个都化了装,各负其责,有的貌似张飞,有的貌似关公,五花八门,就像从川剧《变脸》的脸谱上拓出来似的。会长的一声令下,“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太平鼓惊破了寂静的夜空,霎时,“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人们“嗷……嗷”的呐喊声汇在一起,直冲天宇。“钻天哨”的花炮摇摆着闪电般的身姿直冲天空,在高空中“啪”的一声,爆发出一团五彩缤纷的火花,月亮圆圆的脸庞上笑出了柔和的光,星星们惊奇地眨着眼睛,整个大街上留下了一片欢声笑语。

母亲在家里和了一大块硬面团,她用手捏了三个面猪,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在面猪身上扎了七根缝衣服的针,用红线拴在面猪的脖子上,然后放在猪圈里,拉着面猪在猪圈里转了三圈,嘴里还默默地叨唠着什么。之后她把面猪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用准备好的五谷粮食和清砂在猪圈里一边甩打着,一边说:“五谷神老人家把瘟疫打得干干净净的,清砂把瘟疫赶得远远的,再不要祸害生灵了……”民间俗语说,五谷粮食和清砂是清扫瘟疫病害的。说着,她又在猪圈的四周撒上白灰。

这时驱瘟队下来,母亲把装面猪的塑料袋子口绑紧,扔到瘟神爷下面的筐里。随后我点燃了一串鞭炮,清脆的炮声也像在驱赶着瘟疫,母亲又大声喊着:“瘟疫赶跑了……”

驱瘟的队伍浩浩荡荡,转遍了全村的大街小巷,最后来到空旷的沙河里,这时,天刮起了风,社火队在沙河里转了两个圈后,让瘟神面对着大山,一位年长者点燃一沓黄钱,对着瘟神说:“瘟神爷老人家,你赶快把瘟疫赶走吧,再不要祸害百姓了。”随后大炮、小炮、鞭炮震耳欲聋,这是用最隆重的仪式欢送瘟神爷。

燃烧的瘟神爷像一个巨人,霎时,火借风势,扬起带火星的纸片飘上空中,飞向大山。铿锵有力的太平鼓声一下变成了急剧奋进的“咚咚咚、铿锵锵”的擂鼓助威声,长者高声呼喊:“瘟神送走了……瘟疫赶跑了……”人们异口同声地应道:“送去了……赶跑了……”声音在辽阔的野外是那么的震撼。我仿佛看见高大勇猛的瘟神爷怒目圆睁,挥动着金剑,那些缩头缩脑的瘟疫乖乖地钻进了袋子,随后瘟神爷扎紧袋口,背着袋子趁风而去……留下了一个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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