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写关于土地的文字,为故乡的黄土地唱首赞歌,但迟迟难于落笔。见过的土地太多,真正打动人的有哪些呢?
而今伏案执笔,缘于和一片土地的相识,我称她为“宝地”。
初见她时,大约在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末秋初时节,我跟随作家采风团第一次走近了她。
乔崾岘,一个熟悉且有意思的地名。地处距毛井镇22公里处的西北方向。幼时常听大人们提起“崾岘”二字,也常因何为崾岘而疑惑。第一次踏上这片叫作崾岘的土地,我更加疑惑,这哪是什么崾岘?分明就是一块小盆地啊!当车子爬上一道陡坡,驶过山腰,乔崾岘就完完全全地袒露出胸脯,热情,内敛,又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展示在了人们面前。一条平展的公路,犹如丝滑的绸带在右侧山傍上,蜿蜒而下,而后又如神龙摆尾般盘旋而上,匿迹于山间。路的左边,便是大片大片的田地。顺着路的方向铺展、绵延开来。路在,她就在,路消失在山底,她便也消失在山底。这么看来,倒像是这条路依附,甚至是攀附着她而生。
“这是我们乔崾岘最好的一片地,年年种年年丰收!”这片乔崾岘村民引以为傲的土地,就这样兀自闯入我们的视线,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震撼。
在毛井,竟有如此平整且连绵数千亩的土地。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模子囫囵个儿压出来似的,没有坡,更没有洼。我极目远眺,洋芋花蓬勃,玉米挺拔,追着白云驰骋,一直往天边铺排过去。麦子齐膝,阳光把金色的勋章明晃晃地挂在麦穗上,给它加冕了一层近似高贵的光芒。扑人眉宇的金黄与绿树、青山交织成画,仿佛被善用这两种颜料的画家肆意泼染而成,令耳目甘之如饴。沉甸甸的麦粒,吸纳了春雨、夏阳和养分,奋力向外袒露着自己的身体,做着快要胀裂的架势。此刻,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伸张成熟的冲动,有些唯我独尊的意思。
农人在各自的地盘上肆意挥动着镰刀,成熟了的麦子一茬一茬的就地倒下,地上浮动着凌乱的干枝干叶。还有那些失了麦穗,残缺而立的麦茬,黄?灰?白?分不清了!无论是哪种颜色,都将粉身碎骨,归于尘土,成为岁月流变的牺牲品。
顶着一剑锋利的芒又如何?步入轮回才是它们的宿命。在这铺天盖地的壮观景象里,我差点就迷失了自己。对,真正的伟大者是土地,是土地成就了它们,给了它们耀眼的资本。生于黄土地长于黄土地的我,曾不止一次对土地产生过遐想……当草木漫长的荒地被无声地抛弃时,想象着那里成为一片良田该有多好——田野如油画般色彩分明,万物茂盛,五谷飘香,农人黢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甚是满意地审视着眼前的土地,内心充盈而踏实。
那么,土地的生命意义到底是什么?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寸土寸金。乔崾岘这片绵延5000亩的土地,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一颗呀一颗种子,是我心里的一亩田。”三毛的《梦田》,道出了土地对于农民的意义:田即是梦,梦即是田。这大概也是农民赋予土地的最神圣的使命,寄予土地最深切的期望。而在毛井,这意义似乎要显得更为深刻。毕竟,群山夹击下的平地少之又少,农民因而惜之又惜。
如今,当我双脚再次踩上这片土地的心脏,毫无疑问,我又一次被征服了。只见大片的向日葵层层叠叠,汇聚成海,说是一泻千里一点也不过分。翠绿的枝干上,硕大的花盘追逐着太阳,宛若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金色的花瓣有的还在尽情地舒展着腰肢,有的则微微蜷缩起身体,仿佛完成了孕育花籽的使命,随时做着献身的准备,还土地抚育和滋养的恩情。这相互成就的情谊,不免让人心生感动。轻风拂过,花儿在山雀热烈亲昵的啼鸣中渐次铺开,将这片土地渲染得如梦如幻。
“看!今年的向日葵又要丰收了!”的确,一川的花海逼得这样紧,只往眼底扑,谁能抵挡住这样的阵仗,而抱有怀疑的态度呢?
此刻,若我可以称得上半个文人,若读者可以容忍文人有些许矫情,我想对着这片土地大喊,我想赞叹:这样的慷慨大气,世世代代养育着一方百姓!这样毫不吝啬地吐露着庄稼的真情,接纳着高原的风沙,奉献着毕生的养分,滋养着人们的灵魂!阳光雨露是你的左膀右臂,虫鸣鸟唱是为你呐喊助威,每一根庄稼的根系,都是你的倒影!你的质朴、坚韧、宽厚、博大……都在庄稼的毛发上一一呈现,让这寂寥的山川充满田园牧歌式的温情。
当车子驶离的一瞬,我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着舒婷的那首诗——《土地情诗》:
我爱你啊
给我肤色和语言的土地
给我智慧和力量的土地
给我爱情和仇恨的土地
给我痛苦与欢乐的土地
看看这些富有哲理的诗句,哪些不是对土地最高的赞美?然而,我的才情不足以写出如此深情的话来,为我贪恋的土地献上最美的情话。给我惊喜?信念?解药?不,都不恰当。
立于此处,唯有默祷: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善待,被疼惜,被赋予使命。每一方百姓,都将被滋养,被眷顾,被赐予幸福!
□ 王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