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红
每当我经过繁忙的建筑工地,高高的脚手架上,一群身影瘦削、身影单薄的劳动者,总会令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远在异乡的父亲。几十余载的岁月里,他背负着满是尘土与褶皱的行囊,像是一只永不疲倦的候鸟,穿梭于各个城市之间,为了心中的爱,为了生活的温饱和家人的幸福。
父亲小学一毕业,便被爷爷送到工地学做砌砖,期望他能够学得一门手艺贴补家用。就这样,年仅十五岁的父亲拿起了砖刀砌砖,一做就是大半辈子。父亲的砌砖技艺高超,在我们乡间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他常常自豪地提及,他这一生最为骄傲的事情,便是砌起了无数砖块,为众多家庭筑起温暖的住所,也包括我们家的老屋,是他一砖一瓦建成的。关于修建老屋的种种艰辛与温情,我只能从父亲的口中得以窥见一二。
俗话说:“哪个盖房子,哪个的力气大。”父亲无疑是最卖力,也是最高兴的。在修建老屋的那些日子里,他身兼数职。从最开始的和泥、打砖、砍椽角,到后续的拉线定位、砌砖筑墙,再到架设梁木、细致勾缝,直至最后的抹灰收尾,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以至于到了晚上连抬腿洗脚、端碗吃饭都困难,父亲说其中滋味,非亲历者无法体会,但一想到自己将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心中就乐呵。历经数月,老屋终于落成,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父亲的汗水和心血,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留下了他勤劳的印记。
关于父亲,许多事,我都是后来才渐渐懂得。我三岁那年,父亲年底从他乡归来,他刚踏入堂屋,背包还未放下,我便如小猫扑进他温暖的怀抱,让他抱着我转圈圈,母亲在一旁轻轻嗔怪:“你就宠着她吧。”父亲微笑着回应:“咱们就这么一个乖囡囡,不宠她宠谁。”在父亲怀里腻歪够了,我满怀期待地打开他的背包,期待中的零食不见踪迹。只见到砖刀,以及一个叫灰板的物件。我瞬间感到失落,小嘴一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察觉到我的情绪,想要过来安慰我,我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扑向母亲,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双手不停地挥舞着,嘴里喊着:“爸爸坏!”父亲走前来摸着我的头:“这次爸爸包里实在装不下零食了。砖刀和灰板是爸爸吃饭的家伙。有了它们,砖和砖才黏合成坚固,缝隙才能消失无踪,建筑物才能一天天矗立起来。就像人生一样,需要一块块坚实的砖块来构筑,才能抵御风雨、暴力和各种挑战。明天爸爸带你上街买公主裙好不好?”当时我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听到公主裙,我闪过一丝光芒,点头满意地跑开。
曾听过一句话:“母亲是一寸寸变老的,而父亲是突然变老的。”细想起来,似乎真是如此。前两年我送父亲去火车站,无意间瞥见他鬓角的白发已经悄然显现,曾经挺拔的身姿也不再如昔。我情难自禁,轻声道:“爸,要不您就别出去了,就在家里吧。”父亲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这双手生来就是砌砖的,我若双手放下砖,又怎能养活你们?我还得继续攒钱,等你出嫁后,我和你妈才能稍微轻松些。”听完这番话,我的眼眶不禁湿润,我转过头,望向远方,心中五味杂陈。
在进站前,父亲不忘叮嘱:“丫头,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到过年回家时,给我带工作地方的特产。”父亲就是这样,不善表达、不善交流,日常生活里,他把感情深藏在心底。唯有离别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些许的柔情。他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为我遮风挡雨,让我无惧风雨的侵袭。他的肩膀,是我快乐童年的依托;他的手掌,是我受挫心灵的抚慰。他从未轻易说出“爱”这个字眼,但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充满了对我深深的爱意。
我时常在想,如果可以选择,父亲怎会愿意离乡背井去外地打拼?可父亲是男人,他有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也有他曾经意气风发的理想。如果说母爱是世间最温馨的港湾,那么父爱便是那坚实无比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