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丹 曲芮莹
腻子刀上粘着早已干透的水泥,电瓶车前头挂着用油漆写着“泥工”的木牌,胡师傅放下满是茶垢的玻璃杯,一边和一群散工争论着刚才一步象棋是否下对,一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抓紧时间吸了两口。
胡师傅72岁,是一名接泥工活的散工人员。他虽看着苍老,身体却还硬朗。原本,他在建筑工地上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但2021年建筑公司突然将他辞退了。在高强度、高风险的建筑行业,多地明确规定,“禁止60周岁以上男性、50周岁以上女性进入施工现场从事施工作业”。
像胡师傅这样,因被工地辞退而被迫打散工的人,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勤恳地承受了多年重压,一朝过了检修年限,就被从机器上取下。
胡师傅出身农村,因为经济不宽裕,快三十了还没结婚。1984年,村里实行分田到户后,他便和老乡外出务工,五年后成家。年轻时为了养家,胡师傅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外做工,辗转于各地的建筑工地。现如今到了退休年龄,胡师傅也不敢退休,总想着减轻孩子们的负担。老人对子女的心态就是“我还能行,就不拖累你”。
墙面开槽、和水泥、打石灰、刮瓷修平……这就是胡师傅工作的大致内容。像胡师傅这样的散工还有很多,他们的年龄相仿,一块木板,写上自己的“工种”,一辆电瓶车,简单的“移动店铺”就能接活了。
说到“清退令”,胡师傅先是叹了口气,搓了搓手说:“虽然说在工地上做事要被人管着,但是钱也多,拼点一月还有个七八千,你看看现在,能有个四千都算谢天谢地,本来在工地干得好好的,现在来这么个政策,真让人心慌!”胡师傅距离上次接到活还是二十多天前,他也感叹如今的活是越来越少了,一个月下来能赚多少,全凭运气和以前干活攒下的人脉。“我们这些人是没读到书,所以现在命苦,所以你们呐,千万要好好读书哦。”
下午四点,起了点风,聚在一块的散工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电瓶车旁,只剩胡师傅还在马路牙子上坐着。仔细观察胡师傅的手,皮肤干燥皲裂、老茧纵横。“手啊,这不就是一双农民工的手嘛,你看看这边的人,都是一样的。”他自叹道。
胡师傅的大儿子已成家多年,前段时间大儿子想让胡师傅跟着自己一起住,好有个照应,但胡师傅还是选择孤身一人留在老宿舍楼里,“还是那句话,不想拖累儿女们,有时候儿子也会带小孩来跟我一起吃个晚饭。我一个人守着这屋子也蛮好的,也习惯了。”胡师傅笑了笑,举起粗糙的手,悠悠地吸了口烟继续说道,“家里还有一个未婚的小儿子,这也是我现在还要打散工的主要原因,之前大儿子结婚、买房子,我这口袋差不多就空了,小儿子现在没成家还是因为没钱……”胡师傅自己算了一笔账,买房首付20万,买车8万、婚庆8万,而自己的积蓄现在只有十来万,还差着一些呢。“再怎么样,还是要再多赚点,养老的事再往后放放吧。”胡师傅点了根烟淡淡地说道。
超龄农民工这一群体并非少数,出台“清退令”的本意是通过限制企业雇佣超龄农民工的方式减少安全隐患,核心出发点是保护弱势人群。但超龄农民工大多属于低收入家庭,他们的务工意愿依旧很大,不同于“到点退休”的职工,在许多农民工的观念中,只要身体允许就会继续干。因此“清退令”也应是弹性的,循序渐进的,比如实行柔性用工管理,按照岗位确定用工年龄,对超龄工人定期进行健康检查、加强安全教育,实现管理的精细化和体系化,这也是当下不少超龄农民工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