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波

马齿苋在我们这里还叫蚂蚱菜，马齿苋是象形叫法，因为它的叶形同马齿，对称生长，茎叶柔软铺地。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五行草：叶青，根白，茎红，籽黑，花黄。青白红黑黄，包罗了五行的颜色。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不就是木金水火土，东西南北中吗？没想到马齿苋道行如此之深，却又内敛沉稳，深藏不露，不能不让人高看一眼。匍匐着生，低低地长，不羡慕枝头的荣耀，降低生命的门槛，又抬高了生命的高度，成为大地上分布最广的野草。

马齿苋天生一副可人相：肉质的茎，肉质的叶，像婴儿粉嘟嘟的小手，软软地执意要抓住什么似的。对生或互生的叶片在茎的顶端或分枝处掬成一圈，环抱着一朵朵妖娆的花，如莲，如菊，一步一叹，仪态万方。在叶片环抱的地方，不久马齿苋就将暖暖的心事，繁衍开来。

马齿苋是沉静的，绝不会把自己的枝蔓缠绵到邻居的檐下，在四邻里，马齿苋最有好人缘。在水土肥美的地方，它长得肥硕富态，雍容华贵，就像盛唐的杨玉环，只差一曲《霓裳羽衣曲》，就能临风起舞了；在稍显瘠薄的地方，马齿苋也能认命长着，虽然生来是富贵身，喜欢肥沃之地，但既然生了根发了芽，一样也是一片乐土。

扯一筐马齿苋是容易的，因为它们到处都是，无处不在，见缝插针，甚至你会感到它的碍手碍脚。是猪圈里猪们的最爱。可是有一回，母亲将一把鲜润莹绿的马齿苋经水一汆，切碎，淋上麻油，拌上蒜泥。吃惯了家常菜蔬的我看到一盘鲜亮莹绿的菜肴，顿时胃口大开，那个清爽顺口就别提了，等吃完之后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盘凉拌马齿苋呀。

后来，看到吃到不少以马齿苋为材料的佳肴：马齿苋粥、马齿苋鲜藕汁、马齿苋蛋白羹、马齿苋芡实瘦肉汤，出身乡野的马齿苋经过沐浴梳妆以后，摇身一变，由青青可爱的小家碧玉，一下子出落为深受大家追捧，让人们齿颊盈香的大众明星。

作为食疗的马齿苋，还有散血消肿、宽中下气、杀菌消炎、清热解毒等功效。因此马齿苋的作用不止于美味，更重要的是它带给我们深入肌肤的体贴。那些从小哺育过我们的马齿苋，是这样地厚施博爱，于人不违。行走在那菁菁野田上，绿意浓重的马齿苋还是那样地从容，还是那样地贴心。

当读到杜甫的诗“清晨蒙菜把，常荷地主恩。守者愆实数，略有其名存。苦芭刺如针，马齿叶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园官送菜》），我仿佛看到了杜甫和马齿苋的悲哀。盛唐的沃野千里，春风浩荡，竟容不下一个心忧黎元的杜甫。

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是忽略甚至误解了马齿苋以及其他一些默默无闻的野草野菜。让它们如养在深闺的璞玉，深埋在时间里，当作野草，任人践踏。那当是我们的蒙昧无知。

很多时候，读懂了马齿苋以及更多的野草，你就读懂了我们这片脚下的大地，它是怎样厚重，平淡，它静静地看着它承载的历史及人事的兴替，只等一切烟消雨霁，云破天开。

其实，大地上没有一棵草比人更卑微，没有一件事比野草更伟大。

低下身子挖去一棵棵野草、野菜的人，应怀着一颗比野草野菜更虔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