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大学毕业时,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挽留他留校任教。但他坚决地拒绝了教授的美意,“我答应未婚妻,一毕业就回去与她完婚的。”
当得知爱徒的未婚妻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时,教授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沉默片刻,他脸色凝重地说:“婚姻大事你可要慎重啊。”
父亲说:“她对我家有恩。我外出求学这些年,爹娘和弟妹都是她照顾的。我不能对不起人家。”
老教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这样,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做了乡村语文教师。父亲工作之余也下地干活,分担母亲的辛劳。但每天无论多么劳累,父亲都要坚持看书。受他的熏陶,我们都爱上了读书。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是吃饭长大的,也是读书长大的,粮食强壮了我们的筋骨,读书哺育了我们的心灵。
1984年,姐姐参加高考。由于紧张,姐姐发挥失常。高考完毕,沮丧像毒蛇一样时时咬噬着姐姐的心,家里也一片愁云惨淡。
两个月后,姐姐从学校居然取回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全家人简直喜出望外了。尤其是姐姐,更是如一只快乐的小鸟,整天扇动翅膀,飞呀飞,将考上名校的喜讯传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
可是几天后,这份巨大的喜悦就化为泡影。
同一条街道上,一个与姐姐同名的女孩的哭声像一记记重锤,无情地将这份喜悦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那个女孩儿与姐姐就读的是同一所学校,成绩向来名列前茅,而她收到的只是大专的录取通知书。
最先慌张起来的是姐姐,她的眼睛里无端闯进一只受惊的小兽,一与人对视就张皇失措地四处逃窜。母亲也不安起来,连晚饭也无心做,只胡乱地煮了一锅没滋没味儿的稀饭。我和哥哥预感到将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也乖巧得像两只安静的小猫。
父亲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觉察到异样的气氛。“发生了什么?”他纳闷地问。
母亲警觉地往院子里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了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父亲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拿来放大镜,仔细查看装录取通知书的大信封。可信封上只写了学校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有。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孩子,这不是你该得到的,你应该还给人家。”父亲的声音透着一种不可违拗的威严。
“不,爸爸,我先拿到的,它就是我的。”姐姐拖着哭腔不甘心地争辩道。
“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就是强盗。你的幸福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父亲的眼睛直盯着姐姐,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利剑。
“爸,她补习一年照样能考上名牌大学,而我呢?我复读两年也没有希望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姐姐绝望得大哭了起来。
“孩子,你也能够。但现在,你必须还给人家。”父亲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姐姐睁着一双泪眼,乞求地望着父亲,但看到父亲坚定的表情,她明白眼泪和哀求都无法让父亲改变主意。
第二天,姐姐一早就去复读。第二年,姐姐考上了另一所名牌大学。
那年,由于成绩优异,学校决定将哥哥保送到省里一所师范大学。可公布时,哥哥却被教育局局长的儿子顶替了。
当班主任来家告知消息时,哥哥脸色煞白,暴怒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他要冲出去责问校长。
父亲拦住了他,淡淡地说:“既然已成事实,找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静下心来迎考吧!”
哥哥咽不下这口气,拼命学习,比以往更加刻苦。两个月后高考,哥哥竟然考进了上海的一所名校。
得意洋洋的哥哥拿着录取通知书准备前去羞辱校长,父亲再次拦住了他,“孩子,你应该感谢人家才对。因为他知道,你配得上更好的大学。”
在父亲的教育下,我们都养成了感恩诚实、豁达宽容的性格,在事业上都各有成绩。我家的“人世间”的故事仍然会继续,也许平淡无奇,但我们个个活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用父亲的话说,“一个人活得心安,这比锦衣玉食和高官厚禄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