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盼瀛
琴棋书画诗酒花,生活中想要多些情趣,是少不得花事的。
赏花是一种格调,更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很多花,初见时觉得热闹,蓦然回首,又有些难言的寂寞,就像很多与花有关的故事,初读时蓬勃盎然,读到后来心里反倒宁静了。比如梅花,立春过后就饱满了花骨朵,倏忽一夜暖风吹过,含苞待放的花蕊争相敞开衣衫,红的粉的白的在阳光下闪烁,惹得蜜蜂心猿意马,不知道跟哪朵花亲热是好了。然而梅的骨子里终究有几分孤傲,宋代林逋隐居杭州孤山,种梅养鹤,终生未娶,人称“梅妻鹤子”。
唐玄宗曾有宠妃江采萍,号梅妃,通诗书,懂音律,善歌舞,真是不多的妙人。梅妃爱梅,得宠时,各地官员争相进献梅花,不久杨贵妃得宠,一骑红尘只见荔枝香甜,再闻不见梅花的幽香了。梅妃有梅的风骨,不愿争宠,终因批评皇帝不理朝政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安史之乱中唐玄宗仓皇出逃,却未带走梅妃,为免遭羞辱,这个志趣高雅的女子身裹白绫,投井自尽了。
对于鲜花,宋代人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趣,随着五代十国乱世的基本结束,宋代的文人终于可以寄情于花木山水,从自然界中寻觅久违的审美了。于是,一种名曰“簪花”的艺术形式悄然风靡于文人生活之中。
所谓“簪花”,就是将花作为饰物插在头上。如今,簪花者已看不到男性,而在一千年的宋朝,男子皆以簪花为时尚,尤其是俊俏的少年郎,更是热衷于买来鲜花插在发梢。清人赵翼在《陔馀丛考·簪花》中说:“今俗为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簪花之风大概是始于唐朝,唐朝贵族多行胡俗,便也效仿胡人的簪花风俗。比如重阳节时,贵族或官宦之家在登高祈福时不忘头戴菊花,杜牧在《九日齐山登高》中就写道:“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这个命途多舛、一生潦倒的诗人,在鬓插菊花的时候才勉强露出了笑容。
唐玄宗有一个侄子叫李琎,小名“花奴”,封汝阳王,生得明眸皓齿,仪表堂堂。李琎通晓音律,有一次李琎为唐玄宗表演击打羯鼓,深得皇帝赞赏,皇帝亲自摘下一朵红花给他戴上。李琎头戴红花,演奏了一曲《舞山香》,花始终不落,唐玄宗称赞说:“花奴资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必神仙谪堕也。”
宋朝有琼林宴,皇帝会在酒宴上给新科进士赐花,往往在酒宴结束后的归途中,士子们头上的鲜花会被路人抢走,在普通百姓眼中,皇上御赐的花是带有喜气的,毕竟琼林宴还有一个名字,叫“闻喜宴”。
也有簪花进士无人问津的——宋徽宗一朝,有一个名叫徐遹的福建士子,直到花甲之年才考中进士,骑马游街时,围观的人见他白发苍苍,都觉得这一把年纪才考上功名并不是吉利的事,结果没有人上前摘他的花。徐遹只有自嘲说道:“白发青衫老得官,琼林宴罢酒肠宽。平康过尽无人问,留得宫花醒后看。”酒醒时分,不知白发苍苍的徐进士是该欢喜还是无奈呢?一朵宫花,竟也让人看出了人情冷暖。
《水浒传》里的好汉们也热衷于簪花,病关索杨雄行刑后头戴芙蓉花,小旋风柴进鬓插鲜花入禁院,浪子燕青爱戴四季花,短命二郎阮小五插石榴花,刽子手蔡庆的绰号就是“一枝花”。在那个人人爱花的时代,花已经突破了性别的界限,也突破了职业和性格的界限,成了百姓趋之若鹜的饰物。洛阳的牡丹、扬州的芍药、杭州的茉莉,都是抢手的“时令花”,用“花枝招展”来形容宋代人是毫不为过的。
对花的喜爱,实则体现了一种审美偏好,也能看出人们对美好的事物的直抒胸臆式的表达。面对美,人们不掩饰、不做作、不矫情,大大方方拿过来,尽情享受生活中的快乐。这难道不是一种充满艺术气息的生活态度吗?
簪花,饮酒,或呼朋唤友,或怡然自得,纵然花有凋零枯萎的一天,当下的乐趣却是时时刻刻需要把握住的。(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