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日报
2022年08月18日
第04版:副刊

母亲与土地(外一篇)

赵君平

故乡在北方,春天来得晚。春风节气一到,春才懵懵懂懂地醒过来。

一切挣扎在地埂荒草边缘的余寒,悄然被钻出地面的小草驱散。春风温柔地呼唤,枝枝梢梢的芽儿耳朵最灵,努着小嘴睁开眼睛,新奇地打量这人世间。荒草和新绿栖身一处,枯叶和新芽互相取暖,枯死的则守着残枝不肯离去,新生的蓄势待发,大地接纳昨天的荒芜,也敞开怀抱拥抱今天的新生,一切已过去的,一切即将到来的,它都坦然接受,从容面对。

春风一吹,花香和鸟语落在土地上,土地的心就酥软了。土地,就有了芬芳灵动的灵魂。

谁都无法漠视土地的胸襟和气度。只需要播下种子,它就能给你果实,哪怕瘦弱,也绝不让你失望而归。它让任何努力都不会落空。土地心里有杆秤,收成的多少,就是你付出的汗水总和,不必抱怨,自己就是一切的因果。

母亲最懂这个理儿,她喜欢给土地做伴,茶余饭后,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和土地聊天。

有时候,她们谈论的是一簇阳光葱,或者一把带露水的菠菜;有时候,她们谈论的是向阳坡地的苜蓿,或者田埂上的小蒜苗;她们聊得最多的是刚出土的荠菜或者肥肥大大的蒲公英……在母亲回家的时候,土地就把这些春鲜送给她,有时候,还赠予一些地软,或者三两枝桃花。

母亲常把土地赠予她的礼物,毫无保留地送给我。我的生活里,也有了来自春天的问候。

我以诗歌回赠母亲,写下《香脆的春天》:“荠菜,苜蓿,蒲公英/这都是新鲜的内容/它们带着母亲裂口的疼/和手指的温暖/走向我/我把春天的山坡/盛放于盘中/细细咀嚼/春天那么脆/一嚼,就碎了”。

母亲也把洋芋、玉米种子,交付土地。把白菜、胡萝卜、豆角的种子给予土地,不让她荒芜,四季有成。她们互相体恤,互相给予,却所求有度,从不抱怨。

人世间,却远不是这样的简单和美好。每当努力被辜负或无辜做了别人的靶子,心碎之余就想回家看看。看到母亲任劳任怨地守护着土地,看到土地多少年如一日地付出,我的心就会瞬间安静下来,对这个世界,不再怨恨。

慢慢地,再去看母亲,她有了土地的秉性,温婉含蓄,土味十足。而人到中年的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母亲一起,把脚印印满家乡的山梁沟峁,把歌声和欢笑种在春天的土地上,让土地四季歌声嘹亮,满含笑意。

喂 鸟

冬至刚过,就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慵懒地飘着,荡着,慢悠悠地,寻找着可以依附的事物。

高处的就落在山顶,挂在梅树上,停靠在房梁、草垛,也落得个干干净净。更多的,不能自持地下坠,大团大团,落在麦田、油菜地、枯草上,为干渴的庄稼、草木,送去甘霖,也算是落得其所。最不济的,就是那些慌不择路无法把持和选择的雪花,一簇簇进了沟渠,落在路面,或者随水流走,或者被踩在脚底,香消玉殒,了无痕迹。

母亲看着漫天的雪花,若有所思。

她走到放柴草的屋子里,拿出簸箕,取了好多的瘪麦子,顺便簸了一下里面的麦衣,纷纷扬扬的麦皮撺掇出来,落在雪地上。大朵的雪花落在母亲的头发上,让她灰白的头发瞬间全白。她似乎并不理会,东瞅瞅,西瞅瞅,咕咕咕,学着鸟叫。

下雪天,鸟儿似乎都不愿意出巢,鸟叫声也稀少了很多。

母亲扫出一块空地,把麦子洒在上面。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母亲:“妈妈,你是要捕鸟吗?要不要拿一只筛子来?”

妈妈大笑,笑得头发上的雪又纷纷地落下来。

“瓜蛋,我这是喂鸟儿呢,你悄悄地看,等会儿就都来吃了。”

我也跟着笑起来,“我这是故意逗你呢,我知道,你以前就有喂鸟的习惯,只是,这么多年,我不常在家,已经快不记得这个画面了。”

我们回到炕上,坐在窗前躲起来。

不一会儿,好多只鸟儿飞到了院子里,安闲地觅食,它们叽叽喳喳地打着招呼,也争抢,争吵,院子里一时被鸟语填满。

小侄女终究忍不住了,轻悄悄地迈出门槛,挪步到台阶上,小声地说着“那只花鹁鸪是我的”“那只绿的,最好看的是我的”“不对,那只是奶奶的”……她早就把这些鸟儿认领了下来,感到无比亲近。

“哪一只是姑姑的呢?”我故意逗她。

“你问奶奶去。”四岁的小侄女竟然也知道这些数不过来的鸟儿都是奶奶的。

我被她鼓着小嘴的小样逗笑了,笑声惊得一群鸟一哄而散。小侄女气得直跺脚,母亲又学着鸟叫,召唤她的鸟儿们。

每一年收粮食的时候,母亲都会分出一些来,一些给狗,一些给鸡,还有一些留给冬天无处觅食的鸟儿。这种习惯,一直没变。

而这些鸟儿,也一直住在父亲亲手栽种的杨树上,守着家门,守着母亲,守着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仿佛父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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