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基

    前些日子，为查找有关资料而翻阅《陇南日报》时，偶然发现该报2007年8月12日《周末特刊》刊登署名文章《陇蜀咽喉———玉垒关今昔》一文称：“唐时诗圣杜甫有‘玉垒浮云变古今’的吟咏。这里的‘玉垒’二字，据旧志记载就是指玉垒关一带。”对今文县玉垒的具体地理位置，因本人手头无有更新的资料，姑且不论。只就前文征引杜甫诗句而认定诗中“玉垒”二字就是指今文县玉垒关一带的论断，笔者不敢苟同。并撰如下短文与君共勉，亦请教方家。

    杜甫的原诗《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此诗写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春，为杜甫客蜀的第五个年头，当时的唐王朝正处于十分严重的政治危机之中。在杜甫写此诗的前两年中的史实是：在朝廷，762年春，唐玄宗、唐肃宗相继去世，宦官李辅国诛杀张皇后及越王李系，拥立梁王李豫即位，是为唐代宗。代宗“是唐肃宗的肖子，就是说，同样是个昏君”（范文澜：《中国通史》）。他与肃宗共有的特点是：信任佞臣、宦官，却猜忌郭子仪、李光弼等忠臣良将；对百姓拼命搜刮，而不曾稍有弛缓；昏聩无知，却自以为是，刚愎拒谏。这种昏君当政，大乱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地方：北有“安史之乱”，虽于763年基本结束，然而因朝廷错用叛将，而叛将们拥兵握权，跋扈不驯，严重威胁着唐王朝的安全；西有吐蕃东侵，夺取了河西陇右和西域四镇；东有奸相元载追交江淮租佣，官吏公开抢掠民财，而逼江淮浙一带多次暴发农民起义，朝廷为之震动；南有边郡将吏拥兵割据，南昭背离唐王朝已与吐蕃联合，以及广西的瑶民起义和广州市舶使的叛乱。

    在这样一个唐王朝风雨飘摇、狼烟四起的多事之秋，作为忧患意识一向深重的爱国诗人，就写下了此首有名的七律。诗的首联，写登楼环境，其中有自然环境（“花近楼高”），更有社会环境（“万方多难”）和个人处境（“客”）。高楼附近一片春花，却让人看了无限伤心。为什么呢？因为这次登楼正逢四面八方多灾多难之际。诗的颔联写登楼所见之景，并即景寓情。正当伤心之时，而锦江春色从天地间包围而来，玉垒浮云、苍狗变幻。“锦江”句照应“花”字写怡人景色，“玉垒”句照应“伤”字写伤情之景。诗的颈联写登楼所思，诗人由“万方多难”的危句，想到尸禄素餐的“亡国之臣”，进而想到自毁江山的“亡国之君”。两句的意思是：皇帝始终不思悔改，吐蕃或恐还要入侵，国家将会陷入更加严重的危机之中。诗的尾联写登楼所叹，寓感极深，用意甚曲，他把代宗比作后主，确是话中有话。后主虽愚，却有英明的诸葛亮辅佐，代宗呢？围绕在他身边的不过是些“亡国之臣”而已！末句意谓：危楼落日，忧思难掇，面对日见衰退的唐王朝，空怀救世志，苦无报国门，聊且吟诵这首忧国伤时的“登楼”诗以遣怀。

    全诗中尤为“玉垒浮云变古今”一句饱含着诗人的隐忧。那么，“玉垒”所指何处呢？《唐诗鉴赏辞典》诠释：“锦江”“玉垒”是登楼所见。锦江，源于灌县，自郫县流经成都入岷江；玉垒，山名，在今茂汶羌族自治县。凭楼远望，锦江流水扶着蓬勃的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象古今世势的风云变幻。据《寰宇记》载；“玉垒，山名也，湔水出焉，在成都西北，岷山界后，茂州汶川县北三里，其下汶水所经。”又据冯至选编《杜甫诗选》《登楼》注：“玉垒山有二，一在四川理番县东南新保关，一在四川灌县西北，此处指理番县东的玉垒，为蜀中通往吐蕃的要道。”另有曾任清代茂州知州的浙江进士陈克绳在《正月三日同登玉垒山》一诗说：“昔贤称玉垒，此日试登临。人世几兴废，浮云自古今。”他所登临的玉垒山当然是茂州汶川县北之山峰了。

    综上所述，杜甫《登楼》诗所说的“玉垒”确指四川西北部茂汶境内之玉垒山，而不是甘肃文县东南之玉垒关。不过报载之文讲得清楚：“据旧志记载，杜甫诗‘玉垒浮云变古今’里的‘玉垒’二字就是指玉垒关一带了”。旧志记载往往有穿凿附会、断章取义、挂靠名门，以彰其域之嫌，故不足为据。

    对诗文的解读，应在弄清作者所处时代和作品产生之背景的基础上，加以论述。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论诗者必须善于“知人论世”（《孟子·万章下》），“沿波讨源”“披文入情”（《文心雕龙·知音》）。惟此，才能把握作品的真髓。

    正如著名文史学家吴小如所说：“我们治学问、写论文主张用第一手材料”，反对用“第二手材料”，因为第二手材料往往不可靠。必须把“第二手材料”转化为“第一手材料”才能使自己的研究成果立于不败之地（《文史知识》1998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