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超
半个世纪以前,农村过年是很重大的事情。虽然当时物质匮乏,村民手头都紧,但对这个大节却是极其当回事的。
腊月二十三,甘川交界的陇南农村,家家的女主人都要穿戴整洁,洒扫厅堂,清洁灶屋,在灶头摆上香炉,点上蜡烛,还要放一小碗蜂蜜。从这一天起,年节的序幕就拉开了。
到了腊月二十六七,每家都要灌蜡芯。这是个技术活,程序复杂,且得有耐心。先是制灯芯。将竹子剖开,切削得长短粗细大致均匀,然后摆在平底鏊中焙干,即除完水汽,再用裁好的黑粗纸纸条,或用捻薄的棉花,缠裹芯子约三分之二的部分,特别是头头上要多捻出一点,作为引线,以备接火。二是熔蜡油。将已备好的黄色蜂蜡切碎,倒进土罐中,添上水,用文火加热。再用大铁勺子盛上清油,在火焰上炙热,倒入水罐中,让蜡、水、油融为一体。三即“灌蜡芯”。灌蜡芯要备个筛子,放在火塘边。捻两三支芯子,在罐里沁三次,每次沁缠裹部分的三分之一,每沁一次,就要把蜡芯沿筛子内边倚上一圈,按顺序依次再来。三次以后,就制成了一枚枚粗头小尾的“蜡烛”了。整个制作过程中,材料要洁净,心要沉静、真诚,慢工出细活,不能有些许草率。那两天,到任何一家串门,都是清油飘香,黄烛满目,呈现一种别样风景。
腊月二十八九,家家的重大事情是蒸馒头。一般由女主人掌盘,男人架火,邻里女子抽空来打下手,帮女主人忙东忙西。馒头分蒸馍和卷子两种,事先都要发酵起面,不用碱,以味道略酸为好,既提味又耐存。不酸不淡,把握火候很重要。做卷子需要调好佐料,如苦豆芢芝椒盐之类,均匀涂在面饼上,卷好蒸出,既香且好看。之所以算作年关大事,是因蒸的馒头数量很多,每家都在百把以上,得用直径近一米、高五六层的蒸笼蒸好几笼,忙乎大半天。这些馒头,一是在春节几天家人享用或招待客人,二是盛在仿古制作的提篮中去走亲戚。这是女主人向亲朋好友展示厨艺的一个重要机缘,所以家家蒸馒头都跟竞技一样重视。
那时的大年三十,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三十晚上,家家都吃团圆饭,擀长面,也称长寿面,大约源自对长辈的孝敬和祝他们健康长寿的热望。这里要插叙一下:手工擀面本是传统做法,但五十年前国家首次给陇南每个大队(有七八个自然村)配了一台压面机,安装在条件较好的人家里,给我们大队的一台正好装在我家。那时我才七八岁,压面机比我还高,看到各村来我家压面的都是男人,非常费力地摇动机子,如压的面多些,会累得大汗淋漓。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共识,机器压的面比手工擀的好吃,所以不嫌走好多路、费很多力来我家压面。那年的三十,从大清早就有人来压面了,我母亲害着风火眼,眼眶乌青,但一直给压面的人指点如何加水,如何搓面,父亲则忙不迭地调压面机,剪面,装盒子,脸上的汗都是别人给他擦,但他始终耐心地干着自己的活,跟这台机子一样,一刻不闲地忙了一整天。天已黑了,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等候。陇南山区地貌多是两山夹一河,山对面的几个村里时而送过来几声长长的呼唤和回应。大约迟至十一点左右,最后一位才提着装满面条的篮子匆匆离去。我们家人是抽空吃的长面,很迟了才挂起灯笼,准备守岁。人们对年夜饭的那种重视,真是让人感慨万端!多少个家庭为了吃上机器面,男主人无怨无悔地排队等候,老人、老婆、孩子们在家中守望,堪称亲情守护图!
五十年过去了,今天,社会发展得如此之快,改变了过往的许多乡风习俗。我们在享受当下便捷和幸福的同时,也难免悠然回眸,追忆过去,牵念那份生动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