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
秋风里,一架扁豆兀自富穰着。藤蔓缠缠绕绕,绿叶层层叠叠,深的浅的紫花成串成串烂漫着,豆荚大小饱瘪不一,这边挂几个,那边挤成堆,像满村子撒野的娃。这紫与绿的搭配浓烈却不张扬,反而给人以淳朴静美之感。
扁豆花落落开开,漫不经心,花瓣如张开的蝴蝶的翅膀,像无数个蝴蝶翩跹于风中。据说郑板桥曾流落到苏北小镇,春吃瓢儿菜,秋吃扁豆,过着清贫的乡居生活,他在自己的厢房上写了副对联:一帘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几百年过去了,斯人早已归于尘土,满架的扁豆花却年年岁岁摇曳在秋风里,为许许多多个庸常的秋日平添了诗意。
从前,我家院子里也种过扁豆。母亲在院子西面辟出了一块菜地,撒下茄子、西红柿、扁豆等的种子。扁豆的位置是特意选过的,在菜地最前面,到时方便搭架子。一场春雨之后,种子悠悠醒转,纷纷从土地里探出脑袋,摇摇摆摆地生长。长到中途,扁豆似乎显得发育迟缓,紫茄子已腆起了肚子,西红柿也露出了红脸蛋,它却只管在母亲搭好的架子上伸藤长叶,纠缠着、簇拥着,一路向上攀缘,连花都懒得开,不急不躁到让人没脾气。不过,我们倒发现了扁豆叶的好处,它柔韧如纸且宽大,很适合染指甲时用来包指头。
待几重秋风吹过,扁豆却愈发蓬勃起来,紫色的、白色的花迎风舒展,一串串一簇簇,开得欢天喜地。贴近豆架,静下心,倾耳细听,恍若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轻微却有力,像蝉翼在空中扑腾。瞧着原本单调的绿篷子上缀满了花,宛如童话里的花房,我们不由得欣喜起来,这样的风景,那么寻常,却又那么绚丽动人。蜜蜂、蝴蝶、蜻蜓也被那一架繁盛所吸引,开始频频光顾,飞来旋去,乐而忘返。
终于,扁豆长出来了,就在花串的下部,花落了结豆荚,青豆荚紫豆荚,比赛一样长。初始,荚果细小,慢慢变大,蛾眉般细长而弯曲,于是,扁豆还得了个蛾眉豆的别称。相传古时有一习俗,中秋之夜,孕妇会摆香祭月,而后去篱笆下摸索,如摸到南瓜,就预示着腹中会是男孩,“南”谐音“男”;如摸到扁豆,则是女孩,蛾眉豆嘛,蛾眉自然代指美女。
在扁豆架上,花儿边开边谢边结果。豆荚大大小小、鼓鼓瘪瘪,一串花藤上,常常既有豆荚,又有豆花。花串最下端,垂挂了大豆荚,越接近花,豆荚就越小。这样一串看着特别喜人,好像一家老小都团聚在了一块。扁豆缀得累累,紫紫绿绿地艳丽着,采摘扁豆也有犯难时,扁豆爬得高,够不着,母亲只好站上凳子,用镰刀钩下藤蔓,另一只手摘一把扁豆扔进篮子。每扯一下,豆架就发出“嗦啦嗦啦”的声音,枝叶、花、豆荚一起抖动着、抖动着,藤摇花摆,惊走了陶醉其间的飞虫。
我其实不大习惯扁豆的味道,无论清炒、焖肉,还是扁豆饭、扁豆面,总觉得有股生涩味,但这并不妨碍我喜爱扁豆,喜爱它的紫梗绿叶,喜爱它开出一穗穗的花,喜爱它在秋风中满架摇动的诗意。
(摘自《解放日报》2021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