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赋
我们的这座小城,每天怕有上千种声音。而到了夏天,又添了两种新的声音,一种是蝉噪,一种是蝈蝈叫。蝉是飞虫,是夏天的产物,无论城里乡下都可听到,而蝈蝈则不同,城市里不产这种会鸣叫的草虫,蝈蝈的故乡在乡下。这些年,有乡间农民捉了蝈蝈到城市出售。有意思的是,蝈蝈在城市里一叫,感觉仿佛眼前飞落原野山林,有雨后的清新,热闹的市声如被细雨烟波笼罩。
蝈蝈的声音在小城如悬崖飞瀑,充满绿意,是天籁之音。
究竟有多少居住在城里的人喜欢这种翠绿色的精灵?不能确定。作为城市的居民,我很感激那些农人在繁忙的夏季,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给城市送来清凉,送来绿荫,送来民间的通俗歌手。
今年夏天,我曾经买回过一只翠绿蝈蝈,那是蹲在笼前千挑万选,精选出的一只,不但长得强悍,而且音色极美,卖给我时还特意搭配一只麦秸编的蝈蝈笼。拿回家挂在屋檐下,让全家人分享那绿意盎然的声音。最喜欢它的恐怕要数女儿了,日里夜里围着蝈蝈笼打转,一会给它递鲜花,一会给它喷水。仿佛是为了报答我女儿对它的殷勤呵护,这蝈蝈很知趣,也很善解人意,吃饱喝足了便起劲地叫,叫声悠长而优美,至半夜也不休息。
天气越来越炎热,蝈蝈的叫声也愈演愈烈,常常十几分钟不歇气,而且变着嗓音叫,一会高音,一会花腔,让人时时从叫声中听出韵味,听出高山流水,听出绿荫婆娑。热烘烘的空气在它的声音的过滤下变得凉爽宜人,带来说不出的舒适。整个夏天,只要这长翅膀的琴师操弓拉弦,立即会聚拢无数的耳朵屏声静气。这种感觉常常会让我想到在乡下的童年时光,天气也是这般奇热,我们跟大人们在田里收麦子,劳动的间隙,我们有时会被蝈蝈的声音吸引,寻声觅迹,来到一片繁茂的苜蓿地里,伏击蝈蝈。这小虫贼精,你静伏时它不叫唤,待你走过,声音又出现,如此这般,折腾得你大汗淋漓,也未捉住一只两只,惹得你心浮气躁,有时它却会自动送上门来,跳到你肩胛上,轻易成为笼中之物。现在,坐在城里听蝈蝈叫与儿时的感觉大不一样了,那时我们年纪小,只注重野趣,而今则多了婉约,多了激情与浪漫。
可惜的是,属于蝈蝈的歌龄实在太短了。这些来自山野的乡间草虫,好像生来就知道自己生命的短暂和珍贵,因此,在夏天里它们才最大限度地释放着生命能量,使劲儿地叫。入秋之后它们的叫声便明显减弱,身上的颜色也起了变化,由翠绿变为紫檀木色。
冬至那天,我忽然发现那只蝈蝈缩在笼中一动不动,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一生。望着它小不盈寸的身躯,竟装着那么多流动的歌,着实让人感慨。既然此刻你该魂归故里,那就让我送你一程,但愿来年还能听到你来自山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