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1年09月28日
第10版:百花

药香

马超和

生活中,药所担当的角色很重要。因为经历使然,我感到熟悉和亲切的还是中医。我年幼时,远近有很多中医诊所。诊所通常不大,与普通人家别无二致的土坯房,内里一张摆着算盘、针袋等老旧物事的老旧桌子,一把老旧的椅子,没事的时候,须发花白的大夫坐在老旧的椅子上,戴着老旧的眼镜翻看几本老旧的书。身后是药架子,古朴的药架子长满了抽屉,抽屉表面贴着药材名称,什么白芍、南星、青黛、牛黄、虎骨、木通、川芎,什么菟丝子、雪里青、望江南、羊踯躅、百草霜、千金子、九香虫……仔细琢磨琢磨,感觉它们还是蛮有意思的,并不是单调枯燥的字眼。墙壁空闲处,悬挂着本地书家书写的条幅,听识字的人讲,内容大抵是“但愿世间无疾病,哪怕架上药生尘”之类反映医者操守和追求的话语。我不懂书法,只是觉得挺好——对于普通人,美的玄妙最终落在“顺眼”这两个字上。一直以来,乡野村集里有许多信奉和追求小方治大病的医士,他们在自身生存之外,尽可能减轻患者的负担,赢得乡民们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尊重。我佩服的还有“手上功夫”,他们跟药物打了大半辈子交道,那些药物,无论是渣、块,还是片、丝,看似随意地捏一撮,或抓一把,称重恰好。这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

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讲究。医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药对方,一盅汤;不对方,一水缸”,我觉得这十二个字算是说尽了对症下药的重要性。然而,要做到“对方”,谈何容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道出了戏曲行当台前与幕后的联系。虽然行医与唱戏有着本质区别,但就我个人粗浅的看法,学医比学戏艰难得多,因为它的对象是人,千差万别的人;它的倚仗是药,形形色色的药。学中医绝对是个苦营生。别的且不谈,单说记药名、背汤头,枯燥乏味不说,还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便是略有小成,没有十几年的勤苦钻研是不行的。学中医的过程最是贴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中药材的类型驳杂。我从来不敢小视堂堂正正地存在于中华大地的任何物件——指不定哪天,它们就以药材的身份出现在药方里、药罐中,用它们洗涤身体的汁液驱逐病痛。当然,药也是有门槛的,要达到让人以药称呼的地步也不容易,要有时间的积累,如人参,如墙土;要耐受特别的环境,如雪莲,如苁蓉;抑或要经过特殊的历练:刺猬皮、狗脊需要砂烫,贝壳类、金石类药材需用火煅烧,木香、肉蔻则需湿面粉包裹后在炒热的滑石粉锅内煨……

草药在中药材中占比较高。可资药用的植物并非高居庙堂、遥不可及,很多品类在沟渠边寻常见,譬如薄荷,譬如车前草。可资药用的植物并非生来就是“药”,要真正成为“药”,须经过一定的加工程序,被医家挑剔的目光审视,经过一定的加工程序,被病患的双手捧奉,被跳跃的炉火隔着厚实的砂锅壁拥抱和亲吻,否则,它只能伴随着季节变换荣枯,或者在牲畜的肠胃里变得面目全非。

药是门深奥的学问。就拿草本药物来说吧,三月茵陈四月蒿,植物的不同时期,药用价值不同,甚至能不能入药都是个问题;即便是不怎么区分时间的,其药性、药效甚至毒性在不同的季节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别。

河西走廊的荒滩野地里,尽管草木稀疏,但可资药用的物种着实不少,当然,有着广泛用途,且不用费事巴力寻觅的,不多,我所知道的,也就是甘草。开春,土地消融,蛰伏经冬的甘草尚未萌发,品质最是优良,采挖正当时,迟了,甘草抽芽、散叶、开花、结籽,品质将大打折扣。甘草的最佳采挖期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时间。

杏仁可以入药,村里的兽医大量收购,价钱也还公道。村里杏树不少,杏子黄时,除了大饱口福,我们还殚精竭虑地四处收集杏核。当库存达到了一定规模,我们就躲到僻静处,用小锤子或半截砖头砸破它们那坚硬的外壳,剥取杏仁。多半天光景,保持着相对固定的姿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监督,我们一直坚持着。

在我的印象里,祖父身体不好,一年四季药不离口,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熬药是他每天的“功课”,冬天好办,火炉取暖,熬药是带手的事儿。夏天么,土灶做饭,熬药多有不便,就生起蜂窝煤炉。药罐坐在炉面上,像个内敛含蓄的矮胖墩儿。在旺盛的炉火的催动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像是唱着欢快的歌谣。文火熬三遍,在白瓷碗里清出半碗,晾一晾,凉一凉,他仰起头一饮而尽,颇有几分电视剧中大侠的风范。

我们喜欢在药渣中找零嘴儿。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是药三分毒”,弄不好会出乱子——有些事情,如果不掌握些情况,没有点把握,趁早别干,自己受伤害不说,还可能给别人增添麻烦。长辈们时不时要叮嘱上几句,我们耳朵上快要磨起厚厚的茧子了。我们知道其中利害,自然不会将有毒有害的东西送入口。“猛药去疴”,治疗所谓的痼症顽疾,自然会用到些许“猛药”,那药渣还是不沾的为好。另外,一些方剂里有蜈蚣、蝎子、蝉蜕之类,看着都让人心生怯意,即便其中有我们钟情的物种,我们也断然不会光顾。

我们把搜寻的目光投向调理型药方,红枣、党参、山楂、桂圆,都是里面的常客,也是我们搜寻的目标。有人或许会盯上麦冬——麦冬草的肉质块茎,我却从不正眼瞧它。我觉得它经历煎煮后索然无味,如同嚼蜡。

药渣也不能轻易倒给牲畜。人畜同理,人吃了有不良反应的,牲畜又怎会安然无恙!牲畜是农家的重大财产,万一有个好歹,追悔莫及。

药仿佛是位思想深邃的哲人。中药讲究个配伍。一服汤头里,药材数种,或者十数种,甚至更多。它们有君有臣,有主有佐,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很多人或许未曾注意到,那些有着特别味道的药物,跟别的药物混杂后,呼啦啦,味道升级了——苦的更苦,涩的更涩,咸的更咸。良药苦口,无需赘言,但这并不意味着气味刺鼻——很多药汁飘逸着一种独特的香味。另外,在一些经常熬制药液或盛放药材的屋室里,总飘逸着淡淡的药味儿,不刺鼻,甚至有些“好闻”,人们赋予它诗意的称谓——药香。“药香”不是白叫的,它仿佛能够让人心定神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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