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映寰

小时候，栽树是春季里我家仅次于春耕春播的一件大事。那时候，每年春天父亲都要带领我们兄弟们栽树。

栽树的品种，主要是白杨树，其次还有柳树，再就是极少量的槐树、椿树等杂木。栽树的地方很多，庄前屋后、田埂地头、水渠旁、马路边……

栽树的树苗儿从哪里来？自己培育。我们把树苗儿叫“栽子”。培育栽子的过程，要经过“铲栽子”和“泡栽子”两个环节，总共历时一个多月。一般是，春分之后，我们就去砍树上的栽子。栽子要选去年新发的芽条，要长得比较正、比较直的，直径要大拇指般粗细的，用安着二三十米长的手柄的铲子铲下来，捋顺了，捆成捆，扛回家，立在水缸里，倒入缸深大约四分之一的清水，泡上四五十天，待到栽子上的芽苞鼓鼓的，栽子根部生出了白色的、细细的、软软的须根，这时候，就可以往地里栽了。记得那时候每年早春，我家院子里南墙根儿都泡着几大缸白杨树的栽子，那都是我们抽空砍来的，也是抽空栽的。

栽树要把握好选址、挖坑、填土、踩实、浇水几个环节。选址，就是选栽树的地方。栽树的地方很多，庄前屋后、田埂地头、水渠旁、马路边，到处都是。选址要求土层下面不能太干，要有墒，湿气多，栽子才容易扎根；土质要好，砂土、绵绵土都行，小砂粒可以有，但不能有大石头；土太贫瘠不行，得掺加适量的沤好的农家肥。坑要挖成深度80厘米左右、长和宽各40厘米左右的。坑与坑的间距保持在1米之间。坑挖好了，每个坑里立一根栽子，要垂直于地面，不能歪，一人扶着栽子，一人用铁锨填土，填上几锨土，用双脚踩瓷实，再填土，再踩瓷实，如此循环几次，然后把栽子往上抽拔一点点，放掉周围的空气，再踩实，最后，在新栽的栽子周围垒起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埂，再往埂里面倒一两桶水，让水慢慢地渗下去，进一步把栽子周围的土踏实。这样，一棵棵小树就栽好了。

我们栽树都是利用大清早的时间见缝插针干的。父亲带领我们兄弟们挖坑的挖坑，扛栽子的扛栽子，提水的提水，七手八脚，一个早上就能栽上一长溜儿小树。几大缸栽子栽完了，从我家院子的房前屋后到田间地头、渠边路旁，都有我们栽树时流下的汗水。到了夏天，望着那一行行长出叶子的小树苗儿，我们心里很是欣喜……“前榆后柳，不苦自有”“门前一棵槐，不苦自己来”，这些话都是父亲带领我们栽树时经常念叨的。几十年后我明白了，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一切幸福都要靠艰辛努力来换取。每年春天父亲带领我们栽树的经历，让我们从小养成了热爱劳动的习惯和秉性，把一颗“热爱劳动、尊崇劳动”的种子种在了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正是父亲带领我们种植的那些白杨树、柳树，不但绿化、美化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后来也为我们提供了盖房子的木材。

树栽上了之后，后期的管护更须用心。小树就如同刚出生的娃娃，需要人精心呵护。夏天，要操心给它们浇水；秋天，要给小树的主干上刷白灰，防止驴、羊啃树皮；冬天，要给小树上缠一些稻草之类的东西来防冻。“三月里栽，四月里拔，五月里喝的罐罐茶”，是说有些因管护不周而枯死的小树苗被当成柴火熬了罐罐茶。虽然精心呵护，但还是会有一些小树苗未能长大就夭折了，第二年须在枯死的树苗那儿补栽。

“人与树一理。”父亲那时经常这样说。小树刚栽上，生命很脆弱，任何一个小的变故都会使它夭折：被一个顽童攀折，被牲口啃了皮，被一场大风吹折，被一场暴雪压折，被干旱枯死，被严寒冻死……然而，当它历尽困苦终于顽强地长成了大树，外来的力量就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撼动它。树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有斜枝长出来，就要尽早地砍掉，否则主干就不能长直、长正了。

父亲一生植树、爱树，连他给我们兄弟起的乳名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字：林。父亲是希望他的孩子们个个成“材”、成“林”啊！受了父亲的影响，对树，我也一直情有独钟。不论走到哪里，我都喜欢观察那些形形色色的树。我感佩生命顽强的树，我赞叹历尽沧桑的树，我敬仰顶天立地的树。

有人生存的地方，有树；没有人生存的地方，也有树。即使自然条件恶劣、人迹罕至的地方，树，仍然顽强地生存着，在大漠深处，在荒山秃岭……每一棵树都是一个伟大而令人崇敬的生命。它们从不抱怨，它们感恩脚下的土地，使劲地把根扎向地层深处，一刻不停地生长，努力地把枝干伸向云里，向世界展现生命的精彩……那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不就是人中质朴正直的伟丈夫吗？那风姿绰约的柳树，不就是人中顽强生存、绽放美丽的女子吗？

再看大漠深处那些“活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的胡杨，那被称为“活化石”的公孙树——银杏，那勇斗风雪、笑傲严冬而常青的松柏，还有那些阅尽了沧桑的千年古槐、百年古柳，你能不感叹、不肃然起敬吗？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棵小树要长大，要长成一棵无人撼动的大树，得需要扎多深的根，得需要经历多少风霜雷电的洗礼？一个人要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大写的人，得吃多少苦、经受多少磨砺？

我愿此生，也能活成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