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寿

一个春天的早晨，我们三人早早地出发了，去大碱沟游览。

大碱沟并没有让人惊叹不已的奇景，它是朴实的、平淡的而且柔和的。这里是陇右黄土高原的腹地，有深厚的黄土沉积层，时时处处都能感觉到它的浑厚，只要通过悬崖断面，就能看到它干净的内心。它有金子的颜色和品质，在阳光的照射下，它耀目、辉煌而富丽。

黄土不是那么单一，它是丰富的、厚重的、美妙的。在无限绵延的时间里，在毫不迟疑的季节轮回与无休止的风雨里，沉淀下来的黄土不断被侵蚀、冲刷和改变着。有的地方是深深的山湾、平静的山坡，有的地方成了陡峭的悬崖，有的地方甚至成了鬼斧神工的奇妙形态，像锋利的剑、威武的刀斧、神秘的洞穴、恐怖的缝隙。就是那洁净的断面上，也附有令人惊叹的层次和纹理，图案极为原始，深藏着奥妙、启迪和旋律。读这里的黄土如读一部内容丰富而词语华美的巨著，它时不时引起我心灵的震颤，溅起情感的浪花、雪花般纷扬的思绪，而更多的黄土被平整成一块块梯田，成为生长五谷粮食的良田。这一方水土养活着一方人，养活着一方动植物，养活着民谣与传说。

大碱沟的泥土上总是敷着一层近似于霜的东西，它就是盐碱，也正是这层饱含的盐碱，使土地变得格外贫瘠，植物难以生长。但是，大碱沟不是荒漠，不是生命的禁区，如今这里的植被很好，即使是去年干枯了倒伏在地上的冰草也如奔马的长鬃，如凝固的海浪。在这些荒草丛里，今年的绿芽已经长出来了。芨芨草、蓬蒿、米蒿择地而生，它们在最不适宜生存的地方扎下了根，悄然落户下来，领取了黄土的绿卡。你不难看到开黄花的蒲公英，它们在快乐地歌唱，轻松地飞翔。生命的真谛是自强不息，幸福的含义是永葆青春。这里不仅有飞来飞去的蝴蝶，也有草丛里唧唧的虫鸣，有翱翔在山谷里的鹞子，还有嘎嘎鸣唱的鸦群。那些乌鸦会突然收束翅膀，箭一般地俯冲到谷底的草地上去。

谷底是一条明亮亮闪光的溪水，蜿蜒曲折地流淌着，唱着它欢乐的歌谣。蓝天白云、苍茫群山、清澈溪水，这是怎样一幅天地组合的画卷。在它们的怀抱里是田园、村庄、牛羊和树木。大碱沟里的树木是少了些，尤其是谷底溪边，很少见到我们常见的树木，但是有一种灌木生长得格外茂盛，或者说它们生活得格外快乐，它就是红柳。

大碱沟的红柳生长在盐碱地上，喝着苦水，唱着甜歌。它的骨子里最硬气的就是与盐碱抗争的那份倔强。它们身材不高，枝条细柔，叶子细小，一片片生长在一起，情同手足，彼此间团结协作，抵抗风霜雨雪的侵袭。此刻，它们的新芽才露出一点点，像幼儿的牙齿，更像精细的女人做的针线活，针脚极为细密。春天的红柳颜色暗淡，灰蒙蒙的，枝梢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等到了秋天就会变成红艳艳的一片。

其实大碱沟春天的色彩是含蓄的，草地上露出的绿色格外收敛，苜蓿也只有寸许长，山坡上只有杏花在开，草丛中是零星的蒲公英金黄的花朵，黄绿统领着这里的景色。就在这样浅淡的底色上漂浮着羊群和花朵。牧羊人平静地蹲在草地上吸着旱烟，他是大碱沟的主人。比起别的地方的生灵来，大碱沟的要顽强一些。

自然是平静的，而生命力是活跃的、蒸蒸日上的。寂静的大碱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生生不息的动植物，才充满了活力。

我们边走边拍照，并把照片转发给自己的朋友；我们跟牧羊人聊天，跟山雀对鸣；我们下到谷底，蹲在溪边尝流水；我们捕捉羔羊的眼睛，仰视天空里的飞鸟；我们掐地里的苜蓿，站在草地上尽情歌唱，大声朗诵，好像大碱沟是我们的舞台，只要热爱，它就变得风光无限。是的，风景就是能触动你心灵的事物，不在乎它的形态、地域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