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列奇
高老庄曾经是条城北岸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高老庄坐落在黄河边上,她的前面就是黄河古渡和嘴子车码头。每天都有满载货物的木筏三三两两地从河面上漂过,从早到晚都有载着三五人的羊皮筏子在河面上不停地往来摆渡。坐落在黄河边上的那个高氏货栈每天傍晚都有客商和车载驴驮的货物歇脚住宿,有时还出现一长串的驮着满垛货物的骆驼,这使得当年的我和其他孩子们都要跑去围观。
高老庄的原始面貌我还记忆犹新:有一条曲尺形的街道,街道上有邮政所,曾氏、陶氏、张氏商铺,高氏货栈。我出家门向东走几步就是曾家果园、高家店铺,向南走几步就是门当户对的陶曾两姓的院门。前面一条小街向右转折就是南北相对的陶张两家商铺之间的小街。小街尽头的河岸上坐落着高氏货栈,像一个看河楼似的西迎黄河,前面的围墙耸立于陡峭的石壁之上。高氏货栈的大门口,有一道人们挑水走的坡路。从高氏货栈的大门口起向东就是穿行大川渡且贯通整个水川的马路。曲尺形的街道向东大约百米,有魏家的三合头大院,是当时条城北岸最有名的宅院之一。三合头大院旁边有两处魏氏商铺。一个高老庄,在清末民国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竟有8处商铺旅馆,而且设有邮政所,想起来,那时的高老庄也算是条城北岸的经济中心。
西来的上双车水渠经过魏家果园穿墙过洞、绕院萦舍在陶家院门前南转直角沿邮政所、曾家商铺前面短短的小街边缘,流过略高于马路的路桥下的水道,左转直角傍马路,流下石块镶成的跌水槽嘴,向东傍公路流向田野。嘴子车水经过连接渡槽的一段码头,向东流下石头水泥镶砌的槽嘴,流经魏家堡子堡壕边的果园,流向地势较低的川野。闸上槽嘴水闸,流过一段码头渠道可与上双车水在马路边的槽嘴汇合。因此,高老庄这块地方,在“水利”方面也算是得天独厚。上双车水与嘴子车水在这里两处交汇,形成两个“水三角”地带。
向东的上双车水渠与北上的嘴子车码头形成了一个直角,半包围着高老庄的队部场院,其间有坐北向南的会议室、种子化肥农药仓库、碾棚,坐东向西的饲养员宿舍、牛马棚和羊圈。围拱着一块冬季暖洋洋的场地,用来堆放秋收的糜谷,牛马的草料秸秆,从牛马棚、羊圈里起出的农家肥。
以曲尺形小街交界处的石板桥为中心是一个连接马路和直尺形街道的不规则的十字路。别看那个小桥,在上世纪90年代前,它可是对河两岸人们往来的交通枢纽。马路经过路桥向南滑下一段缓坡,经过高老庄队部羊圈前的看车房,穿过嘴子车渡槽就到达码头旁的渡口。渡口南岸是青城镇,两岸南来北往的客行货运都在此用大船摆渡。嘴子车旁的沙滩上,经常横竖斜立着几张用划板子撑起的羊皮筏子。渡槽下的几棵老柳树下经常有一些“筏子手”或渡客歇脚聊天。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渡口又开通了钢丝扯船,青城镇的农业商业运输包括解放牌汽车、东风车都通过这个钢丝扯船送到南岸。于是,高老庄的这条货运线路就更繁忙了,每天都有许多车辆从路桥上通过。
直尺形小街、生产队队部场院、队部羊圈前嘴子车水巷,是我儿时和小伙伴们玩耍的乐园。暑假里,我们钻进生产队场院里堆放的麦草垛和玉米秆中捉迷藏,沾上一身麦草和玉米叶,就跑到水车巷去洗澡、游泳。青少年时期,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饭后我经常去河岸沙滩和石坝散步,接受从河面掠起的晚风的洗礼和岸柳的抚摸。
高老庄队部后面的路桥旁的水渠柳上挂着一块“叫班”的钢板。每天早上,钢板一响,高老庄的男女老少们就聚集在那个以路桥为中心的不规则的十字路上,听队长安排分配农活。路桥也是晚饭后高老庄的男人们聚会聊天的地方,他们卷上一支旱烟,蹲在路桥旁的水渠梁上,谈着十里八乡的新闻轶事。距路桥十步远的陶家院门有一棵百年老梨树,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的阴凉,院门口有几块大石头,这里是高老庄的妇女们傍晚聚会的地方。她们手里拿着织毛衣纳鞋底之类的针线活,脸上是安详的笑容,或坐在石头上,或站在水渠旁拉家常。
高老庄的每一个院落都展现着不同格局的风光。有“园”中套“院”的,有前院后场的,有前房后园的,有前院后院的。进入每一家庭院,大都是土木结构的上房两侧挎耳房,一面流斜坡房顶的条城建筑。高老庄的农户们每家都有一个丰富实惠的经济小院,院内种植果木。一方小院,几乎荟萃了所有的北方水果品种,有的一棵树上嫁接了好几样。家家都有葡萄架,枝蔓篷得进门的路径和屋前的场地绿荫匝地。户户几乎都有花园,春夏秋三季鲜花盛开。院院都有菜园,春季水萝卜、小白菜,羊角葱,嫩韭菜铺满菜畦;夏秋紫茄子、绿辣椒,青豆角、翠黄瓜、红黄西红柿挂满枝蔓。院墙外的水渠上长着杨柳榆槐。客人来了,可在葡萄架下、花园旁边喝茶聊天,品尝水果。也可以在菜园内采摘几样新鲜蔬菜,做几盘凉热小菜,“把酒话桑麻”了。旁边有小孩儿在葡萄架下唱歌跳舞荡秋千。
高老庄的每个院落都是一个屋子与环绕的院墙构成的围合式空间。这种空间表面上是封闭的,但在高老庄,似乎有一种穿透院门院墙的气场,使得乡邻们之间的气息互相贯通。每年过端午节和中秋节的时候,各家都把从自家树上采摘的水果给邻居们送过去一些,大家互通有无。谁家要打桩盖房,每家的青壮年劳动力都会主动地去帮工拉土垫地基,不要工钱,主人家只是管个饭。我曾在农村老宅建过一个很大的用石头水泥砌成的水果蔬菜窖,都是乡亲们帮的忙。在路头相遇时都会拉几句家常,也会端着饭碗去串门。每天早晨,每家的主妇都要把大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打扫的范围很大,包括院墙外的走道。
高老庄是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地方,是教我一口方言的地方,是我童年数过星星、捉过迷藏的地方。那里有我记忆中一直撇不开的房前屋后流淌的渠水,还有水渠旁的老梨树……哦,淳朴自然和谐的高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