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迪

爸妈工作忙，我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他们住在一个老院子，进门就是天井，青石缝里长着苔藓和芨芨草，院里有棵桂花树，树下支着石桌子，树上挂着一个笼，用印花布罩着。

神秘的布罩里是什么呢？我爬上石桌，踮起脚尖掀开布罩，笼子里面有两只小鸟，灰色的羽毛，绸缎一样闪闪发亮，嘴唇是朱红的，尾巴也是朱红的，毛茸茸的羽毛下面，缩着两只朱红的小爪子，小眼睛惊慌地看着我，嘴里发出：“醉酒，醉酒——”一高一低地配合着。

听到鸟叫声，外公赶紧走出堂屋，左手里端着半碗香油，右手捏着一根棉签，小声喊道：“别吓到吱吱花雀，刚给你买的。”

我忙放下花布罩，差点从石桌上摔下来。外公心疼地说：“小心点儿，我把鸟笼取下来你慢慢看！”

他从桂花树上取下了鸟笼，放在石桌上，对着笼子说：“花雀，别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布罩，花雀好像不再害怕了，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看外公又看看我。

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圆筒形的竹笼，提手上镶了一块浅绿色的玉石，外公用棉签蘸了香油，在细细的竹条上擦拭，淡青色的竹条光洁油润，外公大概是怕竹笼上的毛刺刮伤花雀。

外公努努嘴说：“去！端两盆水来，一起给花雀洗澡吧！”

我忙端来两半盆水，送到鸟笼旁边，外公把鸟笼的底盘抽掉，两个笼子放在装着水的盆里，他小心地打开笼子门，两个口对在一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雀，生怕它们飞出笼子。

花雀一对红色的爪子踩在小木棍上，试探性地在两个鸟笼之间跳来跳去，过了一会儿，才蘸着清水梳理漂亮的羽毛。

趁着花雀洗澡，外公洗干净鸟笼下的鸟屎盘，换了水和食物。花雀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不停地扑翅甩干身上的水，高兴地叫着：“醉酒，醉酒！”

我和花雀成了好朋友，每天放学就一起玩耍。

后来书包越来越重，作业越来越多，我无暇顾及花雀，慢慢的，很少听到它们欢快地叫“醉酒！醉酒！”

我生日前夕，外公从桂花树上取下鸟笼，对我说：“花雀老了，除了吃，连叫都懒得叫了，把它们拿去花鸟市场卖了，买一样喜欢的礼物吧！”

我开心极了，正想买一个大布娃娃，便拎了鸟笼就往外跑。

花鸟市场熙熙攘攘的，一个胖男孩趴在鸟摊上写作业，一种亲近感让我径直走了过去。

看见我提着鸟笼，他的爸爸问我：“小姑娘，买鸟还是卖鸟呢？”

我赶紧说：“我要卖这对吱吱花雀。”

“想要卖多少钱？”

卖多少钱？我愣住了，刚才走得急，忘记问外公了，我对他说：“等我问一下别人。”

他哼着鼻子说：“哼，最好的吱吱花雀就五十元，这对雀太老了，二十元都怕没人要。”

我一听这话，连问的勇气都没了，爷爷也说花雀老了。

他趁机说：“看你是小孩，我多给一点，两只一百块，连鸟笼一起，怎么样？”

正在写作业的小胖抬起头，看着爸爸说：“连鸟笼一起，一百块太低了吧？”

“别插嘴，还不快写作业!”

听小胖这么一说，我大着胆子还了个价：“一百二十元，行吗？”

小胖爸爸斜着眼睛说：“一百块我还嫌贵呢！”

想着大布娃娃，我只好把鸟笼递给他：“卖给你吧，快给我一百元!”

我拿着一百元钱，加上我攒的零用钱，买了大布娃娃，欢天喜地跑回了家。

见我抱着大布娃娃，外公忙问：“卖了多少钱？”

我得意地说：“一百块！”

他追问：“鸟笼呢？”

“连鸟笼一起卖了。”

“一百块，你连鸟笼一起卖了？”外公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我吓得赶紧拉住外公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外公……”

他沮丧地说：“哎，我怎么这么糊涂，让一个小孩子去卖鸟。”

看着外公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真想要回鸟笼，可一看到大布娃娃，我就定住了。

外婆一句话都不敢问，她把外公扶进了房间。

我一动不动站在天井里，外婆忙拉着我进到厨房里悄悄说：“这个鸟笼是你外公的心头好呀！他每天用油擦拭，感情很深。”

一连几天外公都坐在屋子里，茶不思饭不想。我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办才好。

周五提前放学，我悄悄去了花鸟市场，寻找鸟笼的下落。小胖告诉我，吱吱花雀连笼子被他的爸爸五百元卖给别人了。我难过地对小胖说，那个鸟笼卖了我后悔了，我太对不住外公了，那是他心爱的东西。

以往每天放学我都盼着回家吃桂花糕，现在却磨磨蹭蹭不敢推门进去，我怕看见外公独自坐在天井里，黯淡的小眼睛对着空空的桂花树枝。我们的快乐时光曾挂在桂花树上，现在却不见了。

我硬着头皮推开大门，外公蹲在地上清洗鸟屎盘，我习惯地喊：“外公，我回来了！”

他抬起头对我说：“快进屋吃桂花糕吧！”

我发现他的脸色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难看，就好奇地问：“洗鸟屎盘做什么呢？”

外公平静地对我说：“忘记让你把鸟屎盘带去了，你领我一起去找买主，我把鸟屎盘送去给主人吧！”

我在心里说，不用送了，买主已把它转卖给别人了。

外公接着说：“这个鸟屎盘和鸟笼配套的，咱们家的吱吱花雀习惯它，留在家里也是多余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陪外公一起出了大门，向花鸟市场方向走。正巧碰上小胖迎着我们走来，他的手里拎着鸟笼，笼子里正是吱吱花雀。小胖兴奋地说：“总算找到你们了！”

外公走向小胖，把鸟屎盘递给他，说：“胖小子，这是这笼配套的鸟屎盘，拿走吧！”

小胖摇摇头说：“你们留着用吧！”

“这是怎么回事？”爷爷愣住了。

小胖说：“你还我一百块钱，我把鸟笼和花雀都还给你们！”

“你不是告诉我，都被你爸爸五百块钱卖给别人了吗？”我问。

“没错，我爸爸转手就卖给了刘三叔。那天你来找鸟笼，说是你外公心爱的东西，我就告诉爸爸了，又把它买回来了，现在还给你们家！”

外公吃惊地说：“这怎么行啊？卖掉的东西已经卖给别人了，做人得讲规矩呀！”

小胖把鸟笼放在外公手里，诚恳地说：“是我爸爸错在前面，他不应该欺骗小孩子！”

我和外公面对小胖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鸟笼回来了，它就在外公的手里拎着。“醉酒！醉酒!”吱吱花雀快活地叫着，它们似乎知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