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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播试点位于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的太子山,这里海拔3000多米。
训练,训练,再训练……每次进山,紊乱的气流都会引起强烈颠簸,宋占清和战友们模拟山体走势,几乎贴着地表不停上升、下降,一次次抵近高度的边界值。
同时,要兼顾风向、风速、各类不同种子重量等因素,不断调整飞行速度、飞播器开口夹角。
“这样的超低空飞行危险性很高。”宋占清说,高海拔会导致飞机马力减小,飞播时又满载着种子、油料,再加装一个二三百公斤的飞播器,不亲身经历,其难度难以想象。
1982年5月2日,临夏太子山,天气晴朗。
简陋的土机场上热热闹闹地围着好多人,除飞行员、地勤官兵、林业人员外,还来了不少群众。
十几天前,刚刚完成改装的两架运-5飞机,在无数期待、好奇、质疑目光交织的“网”中,满载树种,昂首待发……
时任团副参谋长薄文玉,带领宋占清率先驾机,飞往播区,那道交织的“网”,也紧紧追随着天空那道绿色的身影——运-5飞机。
地面上,地勤官兵和林业人员组成的信号队员,或舞动红旗,或用镜子反光,为飞行员“定位”,标识播带的准确位置。
近了,近了,更近了……当飞机下降高度离地60米时,飞播器缓缓打开,机腹下一条淡黄色的“彩带”,摇曳落地。
5月7日,临夏下了一场大雪,“雪大得都把树压断了。”和首飞日5月2日一样,这一日宋占清记得格外牢,“老天似乎也格外眷顾我们。”
果不其然,飞播的种子经雪水浸泡,半个月后就陆陆续续发芽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特别高兴。”时至今日,宋占清依然抑制不住地激动。
飞播,行不行?质量,好不好?一切的问题都随着一棵棵破土而出的嫩苗,有了答案。
二
太子山飞播,首战告捷,其意义太重大了。
太子山,历来是森林繁茂、景色宜人之地。相传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令太子扶苏带领十万精兵,镇守西北边关,大本营就在这一带。
然而近代以来,过垦过牧、植被破坏导致水土流失、林木渐稀,当地人再不能靠山吃山,生活渐渐没了着落;对绿色的渴望,就像代代相传的基因,浸透在骨子里、渗透进血脉里。
干渴的神州大地,随着太子山告捷,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黔南,率先闻声而来。
太子山飞播成功的喜讯刚一传出,贵州省林业局的同志便找到部队,一口气订下了60万亩飞播计划,不久又追加了20万亩。
1983年3月,带着党和国家赋予的使命,带着播区百姓的殷殷期盼,薄文玉带队远征黔南。
整整80万亩!一下子担负这么重的任务,身为指挥员,薄文玉压力很大:飞播经验本就不多,而且黔南地区的地形、气候又复杂陌生。
可党和人民的信任与期待,又岂能辜负。薄文玉带领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充分考虑野外土跑道尘土大、小石子多,飞机起降震动大容易造成发动机损坏、管路堵塞、机件断裂和轮胎爆破等诸多意外特情,备份多套方案;
在“天无三日晴”的黔南山区,走进山寨,虚心向老乡请教气候变化规律,把老乡们祖祖辈辈总结的“看天吃饭”的本事,牢牢记在心里;
兼顾飞行气象条件和飞播最佳“窗口期”,采取灵活机动战术:哪个播区能飞就专攻哪个,都能飞就兵分多路,决不浪费时间,决不错失战机……
天道酬勤。25天,他们抓准了18个飞播日。
栗木大河播区地形复杂,常规方式无法飞播,飞行员就驾机从山沟里钻进去,飞马蹄形航线,确保不漏掉任何一条播带。
看着飞机如激流中的小舟一般在峰谷间颠簸起伏,有时还一架在上、一架在下,老乡们赞叹:“空军的飞行员技术就是高,能在天上玩杂技!”
哪里知道,薄文玉他们每次飞行,都捏着一把汗。为确保安全,始终严把“两关”:一是放飞关,对天气没有把握不放飞;二是质量关,坚决不带故障起飞。
80万亩的飞播任务全部完成,不仅比原计划提前了20天,还为当地林业部门节约经费数万元。
那一年,飞播官兵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全国人民看到:空中,运-5飞机缓缓下降,在离地面约五六十米时稳健拉平,机腹下飘散出一条淡黄色的“丝带”,种子精准地落在播带上……
那一年,这个大队先后在贵州、甘肃、陕西、宁夏和内蒙古5省(区)17个县(旗)的25个播区,飞播造林种草,共飞行498架次,播撒种子282吨,总面积达113.6万亩。
三
绿了大地,暖了民心。党的十八大以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赋予了这个大队飞播任务新的时代内涵,大家更加坚定了“定让沙漠变绿洲、不播成林不收兵”的决心。
“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全国拥政爱民模范单位”……20多项全国全军荣誉、88面锦旗,无言地诉说着这个大队的光辉历程。
这些成绩和荣誉,来之不易。是他们39年来代代接力,用青春换来的,用奋斗拼来的。
“飞播真苦!”回想起来,72岁的周易新依然心有戚戚。1982年至1988年,他连续7年在甘肃、陕西、内蒙古、宁夏等地执行飞播任务。
飞播区的条件,无一例外的苦:喝的是水窝窝里的积水,吃的是“馒头夹沙”,无处不透风的帐篷,一觉起来,满脸满头都是沙。
飞播时,常常是“五个一”:一条又窄又短的土跑道,一张仅能放下电台的小桌子,一部指挥用的老式电台,一把简易的长条椅,一名顶着烈日的指挥员。
谁也想不到,听起来高大上的“飞播”,条件如此苦,“阵仗”如此小。
“可没人叫苦。”虽已古稀之年,周易新的话还是那么斩钉截铁,大家都有着强烈的荣誉感和责任感,“这是任务,必须完成。”
“飞播真累!”周易新告诉记者,苦和累完全不是一回事。
飞播时一般有起飞指挥和飞播指挥两名指挥。那时候,一面红旗、一面镜子,就是“指挥棒”。飞播指挥常常要早早起来,手脚并用爬三四个小时的山,抵达播区最高点;常常是,爬上去,一身汗;到山顶,又透心凉……
为了抢时间、赶进度,飞行员更是从早飞到晚。运-5飞机没有自动驾驶仪,播区又地形复杂、气流变幻莫测,他们的双手始终紧握驾驶盘,不断在山谷间作盘旋、上升、下降的动作,十几天下来,双手血疱连连。
飞行时,绷着弦,似乎忘了疼;可一落地,就钻心地疼,连筷子都拿不稳。
“再苦再累,都是为人民服务,没人退缩。”74岁的周富定回忆起30多年前的飞播岁月,满满的自豪。当时,在上海的爱人总是不解,怪他“那么苦,还不早点回来”,“她哪里知道我的骄傲。”
离地50米,是飞播效果最好的距离。
“训练时,最低到5米,几乎贴地飞行。”周富定清晰地记得,为了让种子发芽,他们是怎样不断挑战极限的。
起飞的跑道,常常是在飞播区,因地制宜,临时修建的:长不过500米,宽不过二三十米,平整些都是奢望。
为了能在这样的跑道上起降,周富定和战友们将起飞距离一再压缩:500米、400米……直到200多米。
“适应了最差的,就能应对最难的。”周富定明白,近乎挑剔和苛刻的训练,有多必要。
可这些还不够。飞播时,还有严格的要求和标准。
飞播前,地面工作人员将播区分成“田字格”,在两头和中间9个位置,铺上9块约一平方米大小的白布,检验落种是否“达标”。
飞行的难度,只有经历过,才真正懂得。
可,再苦、再累、再难,也挡不住这支队伍驾机为犁、云霄耕耘的脚步。
因为,他们听得见大地和人民的声声呼唤;所以,他们用真情、用青春,大声回应。
那回声,如同飞机的马达轰鸣声,响彻大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