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1年01月11日
第06版:文摘

【滴水藏海】

白 天

田永刚

孩子小的时候,我教他认字。说到词语“白天”,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按照他的理解力,我不能告诉他说白天就是一段时间,就是黎明到傍晚的距离,就是太阳照耀世界的时候。那些代表白天、具有张力和象征的词语,对于幼小的人儿还如此苍白而无味,所以我只能告诉他是“看得见”。

白天太日常了。它是我们的呼吸,是吃喝拉撒,是语言和真实,是喧嚣与纷扰,是光亮与绚丽,也是美好与丑陋、认真与滑稽、浅显与荒诞。它在微小的、可见的尘埃上,在我们细密的毛孔上,也在雄厚的大山上,在辽阔的湖海中。它就在我们闭合眨闪的眼眸中,它的无处不在让我们习惯于身处其间,以至于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很多时候,白天就由光明、自由、敞开、壮观、瑰丽、广阔等宏大的意象代表着。它不像夜晚,有太多人观照着月色、深邃、静谧、恐惧和迷幻,沉迷在未知的狭小的黑暗中,剖析自我、想念恋人、怀念逝者,能静下来去思考些嘈杂事物中被忽视的道理和秘密。身处夜晚中,我们会格外脆弱,连夜间的声响都是那么特别,害怕独处、舍不得那种人多的安全感。但在白天,这些敏感的词语与触动会迅速地消融。

白天从夜晚最浓重的时候开始浸染。它由淡转浓,让夜黑泛白,从一条白线扯成一面幕布,然后笼罩人间。这时候,喧嚣开始登上舞台,从鸟鸣、闹铃、呼喊以及房门的开关声中开始一天的躁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天带着特有的节奏,推着我们步履匆匆,让我们成长、苍老,让我们的一切,既绽放在乏人欣赏的空处,也显耀在众人围绕的闹市和舞台。这占据着我们大多数记忆的白天,有时是由各种带着声音的景象组成的。它是我们小时候追赶的走街串巷卖货郎的吆喝,是我们琅琅的读书声和沙沙的答题声,是我们喜悦时的欢呼和悲伤时的哭泣,是我们面无表情的内心独白,也是我们声嘶力竭的吼叫。

带着岁月和时代的痕迹,白天总是热热闹闹、纷纷扰扰,不分雨雾风雪,接踵而来。

古语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就是适合万物活动的时间。这时候,人的光彩与太阳的光彩重合,所有被光覆盖的地方,都会有“热闹”的存在。人们可以在白天里迁徙、劳作,动物可以在白天里觅食、奔跑,一切都显而易见,都朴素真实。我们会真实地过着日子,会嘲笑那个不切实际的词语“白日做梦”,甚至为了延续这种明亮,我们学会并创造地用焰火、灯光来营造黑夜下的“白天”,在梦想汇聚的地方,我们会叫它们“不夜城”。

有多少时候,我们将苦难、烦恼和脆弱看作黑暗的夜晚,在煎熬中期待着白天的到来,仿佛有光就有希望,仿佛在敞亮的世界里我们就会凭空多出几重勇气、多出几分脱离苟且的力量。有多少时候,我们是在等待白天到来的时候感受着幸福,比如除夕夜里让人静候心动的压岁钱和新衣服,比如一场疫情后通知第二天可以开学、上班、出行等。白天在这个时候,与日常和琐碎结合在一起,与坚强和努力结合在一起,也与希望、幸福结合在一起。

偶尔,在想到白天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它就是一个无私的、宽容的神的使者。早上它灵动、新奇,试探着放出它的触角,叫醒大地和耳朵;中午的时候,它威严雄壮,带着一点点的威压感,逼迫着暗影和幽深;黄昏的时候,它温和而落寞,充满智慧和祥和的辉光,在告别中逐渐褪去风华。而我愿意记下白天,记下这生命中的陪伴。

无论如何,我是“看得见”的。

(摘自《解放日报》2020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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