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霖
启功先生极少出门,而且,除了老朋友的电话,他是难得与外界联络的。并非刻意追求修身养性,他实在需要的,是清静。
白天的喧嚣过去之后,夜晚,启功先生仍然时常失眠。大凡读过《启功韵语》的读者,相信都会记得数年前启功先生有关失眠的戏作,多达八首。
于是,但逢夜阑更深而不能寐时,启功先生便或听收音机,或握卷细读,直到实在困了乏了,才能睡上一会儿。就像他曾写的:“何须求睡稳,一榻本糊涂。”可是,睡不好觉的滋味,实在是令人烦恼不堪的。
有人寄材料至启功先生所在的师大,称某处某人在伪造启功作品云云。校方拟沿线索去顺藤摸瓜一番,未想,启功先生却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不值一查。”
早在几年前,启功先生曾和谢稚柳被邀宴于深圳,席上,主人称自己珍藏有一幅启功先生书法,想请他看一下。启功先生当时笑曰:“不用看了,写得不好的,必是我写的;写得好的,想必是假的。”一番戏谑之语,顿时惊了四座。
启功先生接着悠然地说:“倘是真品,无所谓好坏。如是假冒的,必刻意求工求精。”谢稚柳一听,拊掌称妙。其实,赝品再怎么模仿,又如何能得启功先生手迹风采之万一呢?
还有一事也属奇事:某人周游山东,兜售启功书法条幅若干,每幅仅数千金。买者大喜,便宜买到了好货,焉能不喜?遂派专人赴京,直奔荣宝斋装裱。未想,见多识广的师傅一眼看过,便告之:假的!
买者不信,径奔北师大而来。又鉴定之,始知荣宝斋不谬。买者痛心疾首之极。启功先生知道后,便送了一幅字与他。买者遂欢天喜地而去,此番所持者,真迹不容置疑耳。
对频频出现的假冒事件,启功先生含蓄地说:“这些‘朋友’大概是缺钱花了。对此事,我不追究。”其实,启功先生何曾希望署上自己大名的“假冒伪劣”货色去招摇撞骗?后来,他说了真心话:“要想追究,也追究不过来,花不起那个精力呵。”或许,那些假启功还很盼望真启功能诉诸公堂呢,果如此,他们岂不是皆能一夜之间成为“名人”了。
让启功先生最为烦恼的,是另一类假冒。某日,一位台湾人恭敬地对启功说,他花了上万美金,求得几幅明清书法精品,上面还有启功的鉴定题跋。启功先生有众多头衔,其中一个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所以,但凡经他过眼的文物,当是有一言九鼎的分量的。
启功先生一听此事,便赶紧声明:“我从未在这几件上题过!”其实,这几幅作品还真曾被启功先生过眼过。只是当时他一眼便认定是赝品,拒绝了题跋。他又怎会想到,仅隔数日之后,该作品竟被另一个“启功”题上了。
对这件事,启功先生非常有意见。他说:“造假古画,本来就是错。假冒我的题跋,使我成了假见证,这是我决不能容忍的。”
对这些已明显侵害了启功的违法行为,他特别想告诉大家的是:“朋友,千万不要因为古字画上有我的题跋,就轻易相信。至少,可以拍成照片寄给我看一看,以辨真伪,免得吃亏上当。而且,今后我连真的也不再题了。”
与启功先生相处,深感他是个外圆内方,谈吐智慧幽默,办事却极有原则的人。他为人非常随和,却绝不随便。他喜欢温顺的小动物,他说:“小动物再老实,你老用棍子捅它,它也会龇牙。”遇上忍无可忍的事,启功先生也会拍案而起,而且是非有个结果不可的。
(节选自《学林侧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