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奇才
当我奔赴舟曲,对张小娟的事迹进行采访,重温她走过的山山水水时,心里涌现出了一股股的暖流和激动。曲瓦、头沟坝、宵藏、从岭、城马、博峪、代古寺……这些长长的地名留下了她矫健忙碌的身影。
我看到横亘着挡住白龙江让它拐了一个大弯的东山,如同一幅立体感很强的油画,雄伟的山峰清晰可辨,峭立似削,黎明前的曙光一丝丝地爬上山顶。我想象着,那远在50公里之外,盘旋曲折而又崎岖难走的曲瓦乡宵藏村的山道上,一辆盘向山顶的小车,灯光像把长长的扫帚,绕来绕去地扫着黎明前的暗夜,照亮着前行的路途。
这个像百灵鸟一样只闻其声,不见其踪,早早启程远行的人是谁呢?
我思考着,想象着,眼前呈现出张小娟在县城的家。思绪里,整幢楼就她家透着晶莹的灯光,远远地衬出一片温情。
那个时候,也许路灯已经熄灭,只有她家的灯亮着,照亮着她夜夜晚归的路途。
听邻人们说,她家的客厅里各样家具摆放有致,迎门那里的隔断跟前整齐地摆放着几双大大小小的皮鞋和运动鞋,其中一双女式白色运动鞋的鞋面上沾着一层厚厚的土。这双鞋怎么那么熟悉呢,噢!对了,这是一双踏遍舟曲万水千山的鞋,这是一双丈量过舟曲山高水长的鞋,这也是一双走过扶贫济困和孝敬老人之路的鞋。
大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占去了卧室的一部分,写字台的左上角放着一盏小巧玲珑的台灯,两边堆放着脱贫攻坚的各种文件、图册和书籍。
这就是扶贫干部之家——张小娟的家。
每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东山的山头上有了些微的晨光,这个家的女主人总是悄然毅然决然地出门走了,把清冷和寂寞留给了这个家,留给了丈夫和孩子。
汽车在艰难地爬坡、转弯、前行。这个时候,公路上还没有远行的车辆,只有她坐的汽车孤寂地行进,车灯扫来打去,和遥远的星光遥相辉映。
这时候,她七岁的女儿豌豆在睡眼蒙眬中自个儿起床、穿衣、洗脸、吃早点,背着书包孤独地去上学。她没有人接,没有人送。她的爸爸和妈妈太忙了,忙得照顾不上她。小小年纪的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孤寂。
有谁知道一个稚嫩而带着哭声的声音时常在问:爸爸!妈妈又走了?不送我上学了?爸爸!妈妈呢?
大清早,我来到了宵藏村。
清澈而湍急的宵藏河由南向北,阶梯式叮叮咚咚地一路欢歌流了下来,汇入了白龙江。宵藏村子上空,几缕粗浓的柴火烟袅袅地盘绕着,在蓝汪汪的虚空里升腾、摇摆,穿透了清晨的寒冷和雾气。
这就是张小娟曾经驻村的地方,是她对这里的人民群众产生过深厚感情,也忘不了的地方。
宵藏村的山脚下,公路弯弯曲曲地一路盘到了山顶,像条撒开的绳子。山顶上一块块平整的育苗基地里的云杉树苗依然绿油油的,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山泉水和雨水的滋养让这片土地上的云杉树苗一批又一批地播种着,成长、起苗、运走,然后绿化了一处处的大地和山林。一只华丽的野公鸡拉着长长的尾巴,飞过正在查看病虫害的张小娟的头顶,落在苗圃里,寻觅虫子和草籽。这是宵藏村群众一天生活的开始。这也是张小娟一天工作的开始和深入。在曲瓦乡工作的那几年,她曾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把这里的群众当成了她的亲人。这里的每寸土地上都留着她的汗水和心血,这里的每家的门槛上都留着她鞋底的土。
清晨。我和乡上的干部坐车去城马村的路上,太阳清冷地照着西面的大山,白龙江的河道里翻滚着朵朵细碎的浪花。
乡上的干部说,张小娟每次下乡坐车,都会在摇晃的车里打着盹儿,补瞌睡。如果不来电话就是她休息得最好的时候。
汽车转过一个山嘴,太阳光泻进车里,摇摇晃晃。在这温馨的阳光里,我似乎看到了阳光洒在张小娟的鬓角上,光影里几根白发像银丝般夹杂在青丝里,叫人心疼。
乡上干部还说,她在乡上工作的时候,常常是婆婆陪着她和她的女儿豌豆。有一次她实在太忙了,婆婆就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可回到家里的第四天,孩子病了。婆婆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她,说豌豆发高烧,烧得话都不能说了。可她回不去啊!在电话里说让婆婆盛点冷水,用毛巾蘸水擦豌豆的双脚和额头降温。
你说,她就是这样做母亲的,她就是这样忙工作的。正如她对同事们说的,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啊。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她是“8·8”泥石流火线入党的,在困难面前,她不能违背她遵奉的誓言和宗旨。
在去往她家的村口,老远就能望见她家那棵高高大大的白梨树。那棵白梨树是棵百年古树,虬枝盘曲,很有趣味和品相,像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现在,这个家经受了无法言说的疼痛,两位老人忍受着痛失爱女的疼肠,诉说着爱女的今昔……她的女儿豌豆蹦蹦跳跳地跟在姑姑的身后,她只知道妈妈去了扶贫的路上,还没有回来。
豌豆在等待着……
她的父母在等待着……
她的丈夫刘忠明在等待着……
她的同事们在等待着……
她的朋友说,在某次聚会中,她和朋友们忆起了和刘忠明谈恋爱的幸福时光。那会儿的翠峰山景区、沙滩国家森林公园、拉尕山风景区、南峪生态景区、东山生态景区都留下了他们难忘的身影和欢声笑语。这些地方一幕一幕在她眼前和记忆当中不断地闪现。她的朋友说,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无忧无虑啊。又问她,你这样忙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笑着对朋友们说,你们不明白。朋友们确实不明白。
但现在朋友们都无一例外地明白了。朋友们说,在她之后,有谁能称得上是全县的“扶贫移动数据库”和“扶贫政策百事通”呢?
她的同事们说,她时常像只要高飞远行的百灵鸟,昂头望着很远很远、很高很高的翠峰山,目光深邃而坚毅。同事们还说,县扶贫办她的办公室时常灯火通明,电话铃声不绝,忙碌的脚步不停……只有远远的翠峰山披上一身霞光的时候,才是她休息的时候。可是回到家里,她也得不到休息,电话、微信、短信一个接一个。她朋友说,要不是她丈夫刘忠明的深爱、大度、支持和忍让,他们不会走到今天。她时常对年轻的女同事们笑着说,以后找对象要学我,找个像我女儿爸爸那样的人,和那样的人过日子让女人舒心,放心,对女人有疼心。
同事们说,《精准扶贫政策图解》是她在办公室带着孩子绘制的。这个图解一共60个画面,画出了精准扶贫的全部富民政策,群众一看一目了然。
我在一本图画本上看到了这样两幅潦草的画:
第一幅:一个草坪,草坪上有棵挂果的柿子树,柿子树下坐着奶奶、外公、外婆、姑姑……爸爸手里拉着豌豆站在柿子树前望着伸向远方的小道,小道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扶贫的路上!路的尽头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用小号字歪歪扭扭地标着:张小娟——豌豆的妈妈。
第二幅:和前面一样的画。只是画面上那小道的尽头写着的是歪歪扭扭的八个小字——妈妈在扶贫的路上。
我回来的那天傍晚,白龙江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路边架杆上的玉米透着微黄。远处的大山高耸入云。远处的一片柿子林火红火红的,像烧红的铁果,高悬在树枝上。这时我的耳畔仿佛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轻轻地问:妈——妈!你去哪儿了?
一个女声轻轻地回道:豌——豆!妈妈在扶贫的路上。
童声又问:妈——妈!扶贫的路在哪儿?
女声又轻轻地回道:在大——山——里!
一滴晶莹的泪水哗地掉落,溅起了无数细碎的泪光。一滴晶莹的泪水打湿了奋笔疾书的厚厚纸页,洇出了一个清晰、艰辛、悲壮而又美好的扶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