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12月10日
第12版:生活

【陇上烟火城】

庆阳城里的难忘岁月

雪后 董志塬

庆阳 窑洞

庆阳 彩虹桥

长庆桥

路 岗

这些年,去过天南海北,在晨钟暮鼓中,看大江大河,听自然之声,总是不由地在他乡和故乡之间作一番比较。比来比去,我终究选择庆阳。毕竟,四十七年的人生,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二十六年。不知不觉间,我的根须已经扎到陇东高原黄土的深处,不能自拔。

第一次到庆阳,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跟父亲去外地读书。爷爷说:“到西峰去见见世面,你大爸在那儿,你不是天天嚷着去吗?”爷爷提到的西峰就是庆阳,当年是个小镇。

班车上坐满了人,父亲把我揽在怀里,售票员过来,父亲一个劲儿地把我往下压,售票员怀疑的眼神像搜查逃犯,父亲极力躲闪、百般讨好,说我不到一米,免票。那样的情形在儿时的我看来真是太尴尬了,父亲为了补票、半票和售票员据理力争,甚至狡辩,我臊得溜到座位底下,闭上眼睛,直想把耳朵捂住。没到庆阳,父亲就矮了一截儿。

班车摇摇晃晃似老牛车,我和父亲像两个滑稽演员,扛着、拖着、背着、提着大包小包,疲惫地行走在街头,逃荒一般。父亲唠唠叨叨,“见了你大爸、大妈,要有礼貌。吃饭要有眼色,吃一碗就行了,不要要个没完……”什么时候拐进小巷的,什么时候推门而入的,什么时候看到家人不太和气的笑脸的,全然忘了。只记得晚饭后,大爸把我们领到单位宿舍,第二天我们要早早起来,接着坐班车去几百里外父亲的单位——采油九队。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太累了!爬上床,很快就坠入沉沉梦乡。在这个忧伤的梦里,我对庆阳的美好向往荡然无存,只想赶紧逃离。

1988年,我考取了庆阳地区财政学校,要在这座城里生活三年。

我们班45个学生,多数都是农村来的。不到二十岁的我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每时每刻惦记着吃,早饭后,带着饭盒去教室,老师稍一拖堂,就有人敲碗。宿舍的庞同学,家在农村,午饭一口气吃了十个烤饼,意犹未尽,还说这不是他的最高纪录。晚自习后,熄灯上床,大家的肚子又饿了,于是,你一毛他几分地凑钱翻校门出去买面包,虽然一个面包只有一毛四,也只是偶尔买。财会专业的我们,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打算着二十七元五角的生活补助的用途,不能超支,更不能赤字。学校发了肉票,不知道怎么用。有人说,可以到大什子买熟肉。我约别人,都摇头,只好独自去,掏出肉票,还要钱,不过不多,称了二两猪头肉,当场切了,吃了个美。后来,不知谁发明了羊汤泡馒头。在学校食堂买两个馒头,三步并作两步往东湖公园后门,那里有两三家羊肉馆。大老碗,滚汤冒着热气,几粒香菜飘在上面,馒头泡进去,香味溢上来,五毛钱一碗,吃得我们满头大汗。有时候,汤喝完了,馒头还在碗底,想要得再加钱,只好罢了。如果能让师傅抓几片杂碎,那一碗,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除了吃,就是穷游。我们像一群饕餮小兽,用眼睛逛遍了车水马龙的大什子、小什子、南城壕,喧嚣的商业街、繁华的陇东商场,到剧院看了一场难忘的电影《爱的小屋》……那时公园是收费的,有情调的只能在东湖公园门前拍张照片,大多数周末去林校、农校、师范找老乡和从前的校友,宿舍坐一坐,操场转一转,大街上走一走,一天就过去了,似乎再也无处可去了。有一天,班上组织去巴家咀水库,我跑到亲戚家借来一辆自行车,洋洋得意地捎着同学,不料,半路上没气了,还掉了链子,推去推回来,虽然影响了出游,兴致依然很高,站在水边摆造型拍黑白照,坐在坝上喝啤酒,有人说跟马尿一个味道,当时也就信了,现在想来,细细推敲,马尿究竟是什么味道,恐怕没人尝过。

我在乡政府工作的三个年头,缺水,连窖水也缺。有一次,大灶上有吃饭水,没洗碗水。进了县城,只是乡镇的“放大版”,每逢集日,熙熙攘攘的农民牵驴赶羊而来,盘旋路是县城中心地带,电线杆上拴着一头头驴,驴粪蛋成堆。

从乡政府到县委报道组,再到市电视台。1997年,我在庆阳工作、结婚、生子,从热血青年到中年大叔,从居无定所、反复搬家到在十七楼的自家客厅里读书、写作,从在南亚商城吃地沟油麻辣烫到可以坐在最豪华的酒店餐桌前,从坐公交车也要精打细算到有车一族,回味过往的每一天,有难言的感慨,更多的是付出的满足。

几年前,大爸去世,八十多岁的大妈耳朵背了,好在还认得我,每次见面,热情地拉住手不放,问我媳妇怎么没有来,孩子多大了,闲了就领来。孩子大了,父母老了,我也才体会到大爸、大妈当年的不易。隔三差五亲戚上门,吃饭留宿,迎来送往,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留下两个鸡蛋,准备全家共享,亲戚来了,大爸却逼着让炒了菜,吃得连个渣渣都没留下,连油水都用馒头擦干净了。

也许是身在其中的缘故,我对这座城的变化感受并不明显。就像孩子在自己身边,别人见了才会惊呼“长高了!”外地人来庆阳,我总是推荐去彩虹桥一游,一桥凌空,白天势若长虹、水鸟翩跹,夜晚霓虹绚烂、扑朔迷离。与彩虹桥连成一体的城市海绵运动绿地,浩浩荡荡近三千亩,各种花草树木和运动项目应有尽有,天然“绿肺”和生态“氧吧”吸引着成千上万人涌入,已然成为新庆阳的新变化、新地标和新景观。

这些年,庆阳的速度是奔跑的、飞跑的,高速公路连接南北,飞机航线越来越多,最让庆阳人期待的高铁,年底将正式开通。于我而言,这趟高铁无疑是一趟亲情专列。父亲从油田退休后,和母亲生活在陕西高陵马家湾,开车去一趟,三个多小时,一路颠簸,聚少离多。老人的晚年,更需要亲情的陪伴,可是路途遥远,我们只能通过电话或者在心里常回家看看。高铁开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在内心一次次规划着探亲的路线,从庆阳站上车,到西安后直接坐地铁,出运动公园地铁口叫滴滴,全程只需两个小时,买一块新鲜的豆腐,都能赶在热气冒完前送到。

走再远的路,去再远的地方,我总是心怀虔诚,难忘这座城——庆阳。每次归来,车过长庆桥,登上董志塬,心下顿时欢呼雀跃。人生过半,渐有所悟,我们朝思暮想、千里万里地去追寻,原来这座城才是我们真正想去的地方,是最想抵达的远方。

携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庆阳这座生生之地、烟火之城,无论怎样,带给我的,总是那份,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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