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10月30日
第09版:百花

【庆阳市文学作品选】

听见南梁的声音

何新军

想象一下1934年11月7日的一个早晨,86年前冬天来临时的一个早晨。设想在偏远的南梁上一座四散延伸的荔园堡。“政府成立大会”巨幅红色会标是清音楼的一大标志,但清音楼上还有张桌子,桌子周围站着几个年轻的干部。那天这里发出了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成立的声音。

时在初冬,虽有温煦的阳光,但冷风不时从荔园堡四面袭来。一个十八岁的青年,穿一身棉衣,精神饱满。他站在高大厚实的土台上讲话。他对谁讲话呢?他对着阳光讲话,对着参加大会的一百名代表讲话,对着南梁周围数十里以外赶来的群众、红军、游击队员、赤卫队、列宁小学学生、儿童团、少先队等三千余人讲话。略带陕北的口音,清亮,干净。这声音起初在清音楼厚实的土台上响起,接着在荔园堡三千余人的头顶响起,借助一阵风,瞬间在整个南梁响起。这声音,驱散了笼罩在南梁上空的一片乌云。声音经过的地方,人们就扬起脸庞,像一朵朵盛开的向日葵,向着蓝天,向着阳光,露出新鲜的笑容。

从那天起,行走在南梁大地上,总能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如一串尾音,萦绕在耳旁。声音之下,是渐渐脱去冬装的土地,春风一吹,土地上扑来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羊在洼上吃草,牛在地里拉犁,邻家的小孩在暮色里蹦蹦跳跳。

七月的豹子川,草木竞发,高处的绿向四面八方汹涌而去,低处的绿静悄悄地把阴影投放在山洼上、小道上。一个人或者许多个人,从这里走过,能看见隐在枝头的小鸟梳理羽毛,或者警惕地注视着行人,收拢翅膀随时准备到另一个枝头上栖息。眼前的溪水,悠悠而去,像一个人走着自己的岁月,或者像一群人匆匆忙忙地撤离。静谧之中,总想再听听那些年月的声音。不一会儿,风从远处来,枝头上有了响声,哗啦啦的声音从高处落到低处,从一个山头奔到另一个山头。这时,听到的似乎不是风在树梢的追逐声,仿佛成了马蹄的奔跑声,间或还有碰撞声、厮杀声。是的,是马蹄的奔跑声。一个人或者许多个人,在豹子川的密林中碰撞、厮杀。许多个声音混杂在一起,就是一场激烈的战争。1935年4月以来的反“围剿”斗争场面已历历在目。等风小了的时候,树上的叶子还翻卷着,它们银白色的叶面,就像那些远去的背影,在山头上浮现。抬起头,再向那些高大的山头望去,恣意的绿上,落满了崇敬与感动的目光。

南梁的夜晚,格外静。广场上的路灯,在夜幕下洒下柔和的光。对面山上和身后的村庄里,一律黑漆漆的。就像多年前的那些夜晚,人们就要进入梦乡。这时,站在微风中仔细听,就能听到“吱扭”“吱扭”,或者“吱扭扭”“吱扭扭”的声音,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传出来。南梁的黄昏是短暂的,鸟儿归巢,野孩子回来了,男人一把铁锨立在墙角里,夜晚就来了。关上柴门,女人嘱咐孩子点起油灯。男人在油灯上点一锅老旱烟,坐在炕头上看女人。女人与男人有一搭没一搭,扯闲话。男人抽着老旱烟,女人搬一个小板凳,坐在纺车前,开始纺线线。这家窑里“吱扭”一下,那家窑里“吱扭”一下,一会儿,“吱扭”“吱扭”的声音,漫山遍野地跑。女人隔着门,听见邻家纺车“吱扭扭”的声音后,嫌自己慢,手上加了一把劲,自家纺车也发出了“吱扭扭”的声音。“吱扭扭”“吱扭扭”,像一首催眠曲,把南梁的山山峁峁、坑坑洼洼带入了更深的梦乡。

男人穿着粗布外套,女人穿着粗布大褂,南梁的植物间就多了一种朴素的颜色。这颜色围成了一道铜墙铁壁。星星之火,在其中蔓延,而后成长为一种燎原之势,把热烘烘的温暖送到了大江南北。

在南梁,信天游的古老声音,大凤川的热闹声音,已在风中雨中,挪着碎步渐行渐远。留下一些漫漶的文字,在记忆里时隐时现。

不过,还有一种声音正在南梁响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籍贯,更无人知道他们的年纪和容颜。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都是谁,但我们知道,他们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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