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9月30日
第10版:文摘

【滴水藏海】

豆花不撒谎

尤今

上好的豆花,常常让我联想起上佳的丝绸。极白、极软、极滑、极细致,像一个温柔的梦。

小的时候,家在陋巷,巷子里常有此起彼落的叫卖声。卖豆花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他的声音,沙哑而沧桑,好像宋朝的人在呼唤唐朝的一个魂魄:

“豆——花,豆——花啊!”

我们像鸟一样从屋里飞出去,喧嚣而快乐。

豆花,是安安稳稳地睡在古朴的圆形木桶里的,雪般的白、水般的滑、棉絮一样的软。中年男子用木勺小心翼翼地舀豆花,一勺一勺,慢慢地、轻轻地,生怕手势一重,便会惊醒一桶甜香的好梦。捧在手里的那碗豆花,丰满而又纯洁,是一种毫无瑕疵的完美。

在那捉襟见肘的童年里,这样的一碗豆花,是美丽的憧憬,也是扎实的满足。有时,家里缺菜少肉,母亲便多买几碗,不加糖,晚上,将豆花连同香喷喷的猪油和热腾腾的白米饭搅拌在一起,洒上几滴酱油、放一撮葱花,哇哇哇,那个滋味呵,简直是惊心动魄的好。

有许多个清风徐来的午后,无所事事的街坊在忙忙碌碌地串门子时,把街头巷尾的大事小事在长长的舌根底下嚼了又嚼,豆花汉子的故事,就这样不经意地飘进了耳际。

他早年丧偶,膝下无子。老母高龄八十,被他以制作豆花一样的心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对自己要求极高,豆花每天“限量”做两桶,尽善尽美的两桶,白白嫩嫩、滑滑软软的两桶。卖完了,便收工回家当老莱子。偶尔豆花做不出他所要的那种嫩度和滑度,他便秉持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倒掉重做,务使做出来的豆花看起来可爱、吃起来可口,在记忆中永远风味可人。

豆花不撒谎。

他投注了多少心力多少心思、放进了多少精神多少努力,豆花都以无声的语言明明白白而又坦坦率率地说出来。

岁月流逝无声,在成长与成熟的漫长过程中,许多斑斓的梦想萎蔫地夭折了,与此同时,也有许多璀璨的愿望圆满地落实。然而,所有的挫折与摔跤、一切的成就与风光,在我而言,都只是人生的一种历程——得意无须张扬,失意也不必隐瞒。

我真正重视的,是生活的精神素质。我从不让日子马虎草率地从指隙溜走,反之,我慎重地为每一个日子髹上珍珠般的亮泽,让它慢慢地从我心上流过、流过……

我真正在意的,是性情的陶冶。我不会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而耿耿于怀,却往往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静静快乐。

平凡就是幸福,捧着一碗美如白玉的豆花,我便会切实地感觉快乐的浪花从心底翻涌出来。然而,同是豆花,却不是每碗都完美如斯的。

豆花老实,它不时会遗憾地告诉我盐卤与黄豆结合失败的故事。失败的产品粗糙、松弛、生硬,像惨白的面团,沉滞、沉抑、沉甸甸,面目丑陋得近乎狰狞。

失败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然而,最大的关键仍在于豆花制作者努力不足、用心不够、用神不专。

豆花不撒谎。文字也不。

身为一名终生笔耕不辍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在细心、虚心而耐心地聆听我笔下的文字对我说话,我分分秒秒都做好再次冲刺的准备。

实际上,除了豆花之外,人世间的每一种食品都会说话、都在说话,唯它们说的都是无声的语言,有心人才能听得到。

我时时刻刻都在细心地聆听、学习。 (摘自《把自己放进汤里》,海天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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