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人到中年,烦恼犹如尘埃,每日都在半空里浮动。朋友阿远新换的系主任搞小圈子,自己是丁克,就瞧不起生了二胎的阿远,认为正是她这样不务正业的家庭妇女耽误了学院的改革大计,于是拼命地将课分给她上。
阿远太过知识分子,不懂溜须拍马,一边怀念刚刚退休的能让她感觉到自由气息的老主任,一边打算要跳槽到邻近的另外一所大学里去。她也跟我一样,为孩子买了一个“老破小”的学区房,还投入钱装修了一下。房子破旧着,暂时没有人租,她也懒得收拾,等着孩子上学的时候去住上一住。
我们都艳羡闲云野鹤般只谈恋爱不结婚生子的阿咚,她看上去也不那么文艺青年了,她的父母近两年身体不好,于是过去全世界飞来飞去谈恋爱的她,切换到飞来飞去陪母亲看病的中年模式。
我也常常被现实重重砸上一下。正跟阿远聊着这些烦恼的时候,忽然楼下住户敲门,说在小区门口晒太阳的阿爸站不起来了,让我们赶紧搀扶回家。我们一通忙乱,找来轮椅,又在几个好心老人的帮助下将阿爸扶进家门。
尽管知道小脑萎缩患者最终都是四肢失去行动能力瘫痪在床,但看着在城市里跟我们一起生活了接近六年的阿爸,慢慢成为现在这样不能走动的人,心里还是觉得悲伤。
中年的我们,为了生活,感觉都要耗光全部的体力;可是对于那些失去行动自由的老人,或许仅仅是去一趟洗手间,都将耗尽人生所有的力气和尊严,才能最终抵达十几米外的地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忙,永不停歇,犹如星球在宇宙间的转动。
爱人提及我们学校一个有名的教授,才四五十岁,因长期熬夜科研,昨天突发心肌梗塞去世。想起他生前曾有数不清的荣誉,花不完的课题经费,忍不住一声叹息。
就在上个月,我们这里一位50岁的作家也突发脑溢血去世。一次他参加某个培训班20天,他无奈地告诉我说,喝了20场酒,每天喝下的酒比水还多。这样一想,按摩着因每天坐着不动而经常凉飕飕的膝关节,忍不住脊背发冷,想着还是多爱自己一些吧。又忆起一个曾经贬低过我、拉黑过我的人,几天前无意中在校园里见他走过来,我还是微笑着主动上前问好,仿佛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这样去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内心更为开阔。
心里一片寂静,了无波澜,犹如阳光下深蓝的大海,一只鸟掠过海面,随即消失在苍茫的云雾之中。晚间听到窗外雷声隆隆,拉开窗帘,抬头看到昏暗的天光,知道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我的内心无比平静,关闭手机和电脑,在被世俗烦恼每日挤压的中年的某个夜晚,开始读书。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