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8月14日
第09版:百花

听 风

蒋曼

从火星探测器上传来的第一个声音是风声,这是真正来自尘世之外的声音,那么陌生,那么熟悉。

但是,更多的是无法比拟,难以言述。这来自火星的声音有我们无法知晓的秘密。在那看似荒芜的星球,空寂的风会带来什么消息?

风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是由太阳辐射热引起的。只要有不同受热的气体,就会形成不同的气压,风就从这里开始。但大地上的风从来不是这样呆板枯燥,我们的风不会无缘无故地吹起,它对于人类有更深刻的意义。

地球上的风掀起过滔天巨浪,驱动着滚滚黄沙,裹挟着晶莹的雪和清凉的雨,推动着云和云的相遇。不仅如此,风是邂逅,是吟诵,是传播和繁殖。它们即使是自然而起,也和所有生命纠缠交织。有多少花朵在风中开放,多少种子跟着风流徙,无数的鸟在风中安眠,还有人的千万情丝,随风潜入心灵的幽僻之地。

风扬起过烽火的狼烟,多少樯橹在风中灰飞烟灭;风卷动着无边的萧萧落木,还有朝如青丝暮成雪的白发;风吹起济沧海的云帆,在星河云涛间起舞;穿过时光中的舞榭歌台,斜阳草树,小桥流水,万里山河。风从不驻足,每一阵风都会化成一枚书签,藏匿在历史的深处,等着人们翻阅时,那风定然是穿云裂帛的长歌。

庄子在《逍遥游》中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是风,尘埃也是风吹动。羊角是风,扶摇也是风,它们是生命互相印证的气息,是所有生物的呼吸。

风就这样和人和地球上的生命相伴而行,吹起于彼岸的青萍之末,止于千里之外的草莽之间。风来的时候,人也来过。

地球上的风不会独自赶路,它不仅是水汽的转换循环,也不只是气流从高到低。当蝴蝶扇动翅膀,大洋的另一端会有飓风来袭;大鹏展翅,鸿雁传书,我们的风一走几千里,它是看不见的丝线,听得到的耳语。

爱琴海上的风把文明的种子从一个海岛吹向另一个海岛,直至吹遍整个欧洲大陆。然后是伟大的航海时代,正是在风的引领下,在风的吹拂下,海洋和陆地开始交错相通。

福建航海人也有一本航海针经——《顺风相送》,每年二三月份,他们乘着强劲的东北季风,从大陆出发,顺风南下,到达今天的东南亚地区,把一船货物卖完,两个多月后,又随着温暖的西南季风返家。商贸的往来加强了这些遥远的联系。在明代,华人的足迹到达过像今天火星一样遥远的世界。顺风相送,我们沿着风的路线把视线和足迹慢慢迁移。现在,我们听到了千万公里之外的风,蓝色星球的人们在红色行星风的呼啸中听到什么?那是风的呼唤还是警告?

当我每天骑着单车从城市的缝隙中穿过,我总能和风准时相遇,它耐心地告诉我关于自然的消息:清晨,季节和阴晴。远离自然的水泥丛林里,只有风还会信守承诺,它穿过数不清的红绿灯,在街道上奔跑,从楼宇间挺身而出,扑面而来,它温柔地、热切地、焦躁地、愤怒地在耳边诉说。

田间的农人伸出手指,风说可以耕种了;海边的渔民仰头望着海潮,风说可以启航;春天的孩子抓起一把润土,风从他的指缝间穿过,风说,可以飞翔。

在东海渔村温岭市石塘镇,不规则的石头组成的几何图案参差错落,小小的门与窗户,石屋石路石街石巷随着地势高低起伏,风在石头间自由穿梭,那些咸味的、潮湿的海风捎来自然的禁令和许可。

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风和草原一样辽阔,风吹草低见牛羊,风吹草低遍地花。风来时,总会把旧的一页翻过。我们也托风带去过无数的消息,有明月中的愁心,春天的相思和秋天的归期。

做不到御风而行,就且听风吟吧。树冠上沙沙的低语,尘土在空中旋转,水面层层的涟漪,它们是风来过的证据。而我们的故事,我们的传说也会储存在风里,总有人会听到我们这一代的悲歌和欢喜。

火星上传来的风声里,是否也有关于生命葱茏的传说?航海时代结束后,星际时代已经开始,那从宇宙中吹来的风,会把什么样的消息带给人类?孤独的安宁正在那低沉的轰隆中弥漫,是超越尘世之外的梵音,吸引着人类继续前进的脚步。风把关于未来、未知的所有幻想毫无悬念地传递给人。

心中忽然浮现出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诗句:有时我听到风吹的声音,我觉得仅仅听听风吹也是值得出生的。幸运的我,珍贵的风,相遇在斑斓的星图之下,一样的心潮澎湃,一样的安详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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