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7月28日
第10版:百花

孕育阳关三叠的地方

常得贵

那天我穿越了一段悲情的铁血岁月,穿越了直透肺腑的无边苍茫,一个人去聆听去触摸去感受那一页页发黄的历史。

自古以来,从中原大地进入西北边陲有一道怎么也绕不开的坎,那就是披云裹雾的乌鞘岭。这里关隘天成,金戈铁马犹在眼前,我揉着眼睛,却看不见一丝战争的碎片。但我知道汉唐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阻挡着来自大漠的铮铮铁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匆匆路过,不忍心惊扰他们。如今天堑已成通途,我把那些尘封于历史中的商旅驼队远远甩在了身后,很快就穿过了乌鞘岭隧道,开始了一次心灵的旅行。

大巴车向西疾驰,不久就进入到“西凉古都”武威。古凉州历来就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商埠重镇,在苍茫的西域古城,在一千多年前,在诗风弥漫的唐朝,豪情勃发的大诗人王之涣写下了一首《凉州词》,他只是随手轻轻一写,这首诗就在大唐星光灿烂的天空里光芒万丈。

车窗外高楼林立,我依稀看到了汉唐时候的渔火处处闪烁。那个时候,万国来朝,这条丝绸古道是何等的荣耀。古凉州的街衢巷道里到处都弥漫着香料的味道,客栈外头悬挂的酒旗迎风飘摇,林林总总的各色小吃吸引着来自汉唐东土的商旅们,中亚腹地的波斯女子穿着宽袍,腰系饰银的腰带,以鼓声为节,跳着古朴而热烈的舞蹈,舞姿明快,刚健婀娜。南国天竺的僧侣身披袈裟,足蹬芒鞋,一脸虔诚地来往穿梭。北方草原的胡商贩客头戴胡帽,走动时帽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就在我苦苦冥想的一瞬间,历史的千般兴废、百世沧桑已从眼前匆匆而过。

大巴车继续疾行。我看见一个被称为“羊把式”的牧羊人,身披毡衣,一如戍边的士卒。荒凉的狂野里不见一丝绿色,只有洁白的羊群缓缓游动。我的心蓦然一动,终于看到了雉堞隐约的长城,中国历代帝王都关心着这堵高墙,每当北方铁骑逐鹿中原时候,这蜿蜒起伏的土墙,这一个个黄土垒筑的关隘烽燧,就镇守着一方浩浩疆域。我的头顶仍然是秦汉时候的那一轮太阳,古老的光芒曾经照射过这堵绵长厚实的土墙。历经风雨剥蚀和浸淫,现在我只看到了一座座光秃秃的土丘,岁月在孤独的土丘边上安然流淌,曾经鏖战的台垛,劲厉的号角,都被时光轻轻一碰,变成了一地碎片。

西汉时期汉武帝置张掖郡,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大巴车经过“塞上江南”美誉的张掖,我更感觉她像是上天撒落在河西这块厚重大地上的一颗明珠,七彩丹霞就像是天上仙女铺展在这里的霓裳羽衣。我不曾驻足停歇,我只是行走在天地间的一粒蜉蝣,我行走在玄奘大师曾经苦苦跋涉过的这块地方。

唐朝贞观年间,大师玄奘孤身一人,离开了盛世长安,昂首进入了戈壁荒漠。黄沙浩浩,风尘漫漫,身边是铺天盖地的旷世岑寂。长风裹身,烈日当空,他几天几夜滴水未进,口干舌焦快要葬身大漠的时候,大师一定看见天空中的朵朵祥云开成了莲花般的模样。在这条洒满苦难和荒凉的丝绸古道上,玄奘一路向西,留下了如磐石一样厚重的脚印。

河西的每一个地方,都收藏着让人心头或苦涩或温热的故事。酒泉,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但这里曾是博弈的战场,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奉汉武帝之命进军河西。鼙鼓声声,旌旗猎猎,大军凯旋之时,汉武帝赏赐御酒,三军欢呼,将军不愿独享,高高举起御酒倒入山泉。从此,这股神泉滋润着养育着这块战乱频繁的地方。

大巴车在荒原上奔驰,我感觉每一块荒滩都似乎要生长出热烈的阳光,一切的荒凉和孤独都被丰盈充沛的光芒所击碎。我知道前面就是流光溢彩的敦煌,是一场醉了千年也不愿醒来的大梦,尽管心仪已久,但实在不忍心惊扰这场梦境,不忍心惊扰那些专注的舞者,我真实地听到了两千年前工匠们在莫高窟开山凿斧的叮当之声。

玉门关、阳关还急切地召唤着我,我只能一路西行。在两关满是尘土的戈壁驿道上,一定还留着那些路过的诗人们踩踏出的格律清晰的诗行。如果没有岑参、高适,没有王之涣、王昌龄,闻名天下的两关就会黯然失色许多。在这块连春风也吹不到的地方,他们吟过的每一句诗行,踏过的每一步履痕,都是一抹亮丽的暖色。

站在河西走廊的尽头,望着眼前的茫茫戈壁,这就是生长唐诗的地方,这就是孕育阳关三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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