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明

阿信是当代西部诗歌的优秀代表，他以草地书写为主要内容的诗歌，已然构成了中国新诗西部版图上的重要成分，并使西部诗歌在内涵的丰富和美学的多元上得到了极大拓展。《惊喜记》是阿信三十余年来创作的诗歌精品的集汇，从中可以较为清晰地目睹诗人所展示的西部景观和草地风情，窥探到阿信草原诗学的审美内蕴。

我们知道，西部诗歌是新时期以来中国新诗的一个艺术高地，以林染、杨牧、章德益、周涛等为代表的西部诗人，通过地域色彩鲜明的诗歌文本，将“西部诗歌”这一诗学符号赫然擦亮。尤其是随着昌耀这一优秀诗人的出现，西部诗歌更是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不过，在以昌耀为代表的西部诗人那里，西部大地上的荒寂、苍凉、空旷与孤独情调得到了普遍的渲染与彰显。这种孤独、苍凉、空漠、渺远的人文底色和生命情调，构成了新时期以来西部诗歌所折射出的基本精神特征。在阿信的西部书写里，西部的孤独、苍凉氛围尽管没有完全消绝，但已大大减弱，代之而起的是更富有生机和活力的草原群像，以及充满着生命律动和发展态势的西部景观。《独享高原》《草地诗篇》《一种春天》等，都是表达此方面主题的代表作。阿信的西部书写，可以说是西部大开发以来，西部大地不断发展和繁荣景象的形象记录和诗意呈现。在诗歌形式的建构上，阿信则在原有的西部诗歌开放、粗粝的结构设置和语言选用上，增加了精致、细密、温婉的抒情元素与美学维度，从而极大地推动了西部诗歌向着立体化、多元化方向坚实迈进。

阿信构建的草原诗学，在促进中国新诗意境美学的发展上有着突出的贡献。我们知道，意境是古典诗学的重要范畴，也是古典诗歌艺术特征的一种鲜明体现。而以彰显现代性为基本意图的中国新诗中，呈现出意境美的篇章并不算多，尤其是许多现代主义特征极为突出的诗歌，其中的意象与意象之间，常常充满了相互摩擦和冲撞的张力，因而无法构建出浑然一体、和谐无间的深邃意境。在构建新诗意境美的为数不多的诗人中，阿信可以说是具有个性的一位。他在惯有的以表现山水、田园的幽雅、静谧的艺术氛围为主调的新诗意境中，增添了富有草原性格和神性色彩的情调，从而丰富和深化了中国新诗的意境美学。他的名作《那些年，在桑多河边》就是一首意境隽永的诗歌。该诗描述了诗人大雪时节的生活场面，只由两节构成。第一节描述诗人屋内独坐，观察、领悟雪景下的存在情形，属于一种由内而外的观照视角。第二节则立足于从外向内的视角，描述诗人站在雪中观望屋子的情形：“河滩上/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正被四面八方的雪包围，扑打……”两种视角，两幅画面，共同营构了甘南大地上人们雪中生活的图景，生发出迷人的诗化意境。

阿信构建的草原诗学，还使中国新诗的草原书写迈向了新的高度。中国新诗中的草原书写，并不自阿信始，在阿信之前，很多诗人都留下了不少书写草原的诗歌。不过，中国新诗中的草原书写，多数情况下折射着诗人以“过客”身份对草原的一种注视和把握，这些诗人对草原的观照，因此属于“望远镜式”的观照，草原的辽远、空旷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心灵震撼，但除了这种宏观层面的震撼之外，他们却无暇细察草原中更为细微的存在。阿信则不然，他在甘南草原上生活了三十多年，他是草原上的长居者，对于草原的观照，可以说是“显微镜式”的。阿信在他的诗里，较为细致地描写了草原上的一切，包括这里的山川河流、动物群落、植物群落、村舍建筑、起居生活的人们，所有这一切，已然构成了一个较为全面和系统的草原风景谱系。更确切地说，阿信的草原写作，是顺应了当代诗歌潮流的及物写作，是对草地丰富景观的全方位烛照和立体化书写，一部《惊喜记》，或许正是一座草原博物馆和一幅草地攻略图。 （《惊喜记》，阿信著，南方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