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撰稿人 于 涛

自2012年至今，有一部聚焦中国20世纪文艺巨擘的大型人物传记纪录片《百年巨匠》被纪录片爱好者和中国现当代文艺研究者誉为“佳作”。从齐白石到鲁迅，从聂耳到梅兰芳，八年来，数十位为中华文明作出突出贡献的大师巨匠的生平经历、风格成就、心路历程被《百年巨匠》用不疾不徐的姿态一一道来，而这样的讲述还将继续，更多已远去的大师的声名与功绩、思想与精神，还会以影像的方式鲜活起来，与当代的我们相遇。

《百年巨匠》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集团）、百年艺尊（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银谷艺术馆等单位联合摄制，是国内第一部大规模、全方位拍摄制作的关于画坛巨匠、艺苑大师、文坛泰斗的人物传记纪录片，第一季共43人110集，分为美术篇、书法篇、京剧篇、话剧篇、音乐篇、文学篇，从2011年开机至今已经全部拍摄完成并陆续播出。

20世纪的中国波澜壮阔，文学艺术界群星闪耀，然而斗转星移，巨匠随着时代远去，他们的作品与思想更多地存留于书本中，陈列于馆阁中，虽光芒永恒却失去温度，与大众渐行渐远。《百年巨匠》所做的正是用影像来对抗时间，用独特的影视镜头语言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的影像解读和人物诠释，让大师不再是文学史、艺术史中的一个个名字，还原成为有血肉、有情绪、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通过纪录片，观众得知鲁迅不仅是周树人，他的第一个名字是祖父起的“周豫才”；梅兰芳原名梅澜，是著名京剧科班“喜连成”的创始人牛子厚为他更名；齐白石在老家湘潭白石铺被叫了几十年“芝木匠”，而“白石”并不是名只是号；程砚秋出身尊贵却家道衰落到只能以唱戏谋生……仅仅一个名字，就可以牵出人的出身、经历、性情，尊荣与落魄，期许与追求。一个世纪之后，百年巨匠们以一个巨大的方阵之姿从历史的深处走向今天，通过注视他们、阅读他们、理解他们，人们可以更深刻地思考当下，思考中国文化，思考中华民族的文明，而这种思考的最终目的是连接未来。

实地探访，采访相关人物，用作品、资料、影像等来还原人物的基本信息只是纪录的初级层次，如果只满足于捋清生平、罗列成果、讲述事件，这样的纪录片只能算作资料，而《百年巨匠》是作品，它既从史海中钩沉，讲述动人心弦、精彩纷呈的人物故事，再现大师真实生动、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生历程，更致力于探寻人物的内心世界，解读他们的思索与选择、追究他们的得意与失落。由此观众得以窥得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的必然与偶然，也看到了他们光环之外的挣扎与苦痛。比如在《鲁迅》一集中，用了大量篇幅记述其童年时家道中落，多遇冷眼，父亲多病，年幼的鲁迅每天来回于当铺和药铺之间，千方百计寻找中医令人匪夷所思的药引子，因此到日本学习西医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同时也形成了他心性深沉、目光犀利的性格；再如《曹禺》一集，女儿万芳的回忆中，即使作品已名满天下，年老的曹禺仍不自信地多次问女儿“我的作品能留得住吗？”一句话便可窥见大师因长久以来再无佳作所导致的自我怀疑，亦可深深体会到他的苦闷与痛苦。

纪录片以影像叙事，这是它区别于其他文艺门类的本体特征，也是它独具表现力的优长。《百年巨匠》作为一部优秀纪录片的另一重要表征，便是自觉追求影像表达，用属于镜头的逻辑和语言进行叙事和抒情。仍以《鲁迅》为例，解说词在说到鲁迅不满于母亲包办的婚姻却无力反抗感到被禁锢时，影像以一张蛛网上的困虫予以表现，简洁而有力度；曹禺幼年失母，父亲与继母沉迷鸦片，下午四点放学归来的曹禺回到寂静的家中感觉到的不是欢欣雀跃而是孤寂压抑，此时镜头中天津曹禺故居幽深的走廊、狭促的房间让观众马上体会到幼年曹禺的心境。

新世纪以来，中国纪录片得到了长足发展，无论从数量上、质量上都达到较高的水准，也培养了一批有着各自艺术观念、美学追求的成熟纪录片导演，在《百年巨匠》这部百集的皇皇巨制中，就有赵伟东、肖同庆、周兵等风格各异的导演分执导筒。主创不同、门类不同、人物不同，自然每一篇甚至每一集的讲述方式和侧重点都不同，有了一种百花齐放、异彩纷呈的样貌。美术篇中，16位大师都有大量画作传世，适宜进行直观展示，他们艺术创作的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不同风貌都能通过作品影像直观呈现，对他们生平的讲述也适宜于通过作品串联；文学篇中，因为文学作品很难以影像来呈现，所以侧重于大师思想轨迹的再现与作品巨大社会影响力的提炼；京剧篇中，载歌载舞表演艺术的特性使得片中大量使用四位大师的声像片段，特别是由流派年轻传人为老唱片配以影像，一方面使得画面的表现力更为丰富，另一方面突出了戏曲技艺身体传承的特性和流派得以承续发展的可喜态势。即使是同一门类，因为表现对象的不同，导演也会选择不同的方式进行呈现：文学篇中，《曹禺》基本全部由人物回忆录旁白、万芳的讲述及专家学术解读构成，很少解说词；《鲁迅》则主要由解说词构成，间以学术解读。而这些区别与不同又统一于同一总导演对同一篇章的整体构思，统一于《百年巨匠》整体文献性和历史性的质感。

为了还原巨匠本色、重现大师形象，《百年巨匠》摄制组历时多年，奔赴世界各地，遍寻大师的足迹。鲁迅在日本东北大学留学时标注“清国”国籍的入学档案和红笔划去名字的退学记载、齐白石20岁在家乡做细木匠时雕刻的门窗实物，每一张照片、信笺，每一段录音、影像，在片中只是一晃数秒，却得来不易，殊为珍贵。此外，将原貌、原作、原物、原址和高质量的情景再现相结合，不论是7岁的梅兰芳，还是中年的鲁迅，演员的选择都有几分神似，再辅以当事人亲友、同事、学生、见证者的讲述，一个个有血有肉、生动鲜活的艺术大师得以“复活”，被“复活”的不止是他们的形象，更是精魂——融合了中国百年以来的世纪风云和历史巨变，深厚的历史背景在他们波折的人生经历中被逐一展示出来，观众看到的是一个个与命运不停搏斗，与时代洪流相交融，不断探索创新的艺术巨匠。

巨匠们用自己毕生的心血，为近代的中国历史书写了一页不朽的文化艺术新篇章。而造就他们的是中华民族从积贫积弱走向国家独立、民族复兴的历史际遇，是中国文化艺术从迷茫失途走向重获新生、自信自立的时代机缘。纪录片《百年巨匠》挖掘出这种历史必然，同时也用影像坚定地顺应和践行着这个历史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