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西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的性命,竟是出生于天水的纪信舍身换来的!
位于天水市中心的纪信祠,就是安放这位在项羽愤怒的烈火中得到永生的“忠烈将军”灵魂的地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像纪信这样一位因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才使汉高祖刘邦创立的西汉王朝诞生成为可能的大英雄,为何在浩帙史书中仅有只言片语,被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呢?甚至连纪信现在享有的“忠烈将军”或“忠烈侯”的封号,遍翻汉史,竟查无实据。《秦州直隶州新志》记载,创建于明初的“汉忠烈纪将军祠”是天水的城隍庙。既然纪信祠是城隍庙,纪信便自然是替全城百姓驱恶镇邪、保佑福祗的城隍了。
纪信舍身救刘邦的故事,在《史记·项羽本纪》和《史记·高祖本纪》中虽然简略不详,却都有记述。
公元前201年5月,楚汉战争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刘邦被项羽围困于荥阳城内时近一年,汉军粮草告罄,危在旦夕。汉将军纪信挺身而出,请求假扮汉王,诈降项羽,让刘邦带兵逃离荥阳城,再继大业。这故事的结局是,相貌酷似刘邦的纪信被恼羞成怒的项羽放火烧死。而刘邦则“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两年以后于垓下击败楚军,志得意满地登上了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皇帝宝座。
可以想象的一个事实是,如果当时刘邦手下没有与他相貌酷似孪生兄弟的纪信,如果纪信没有舍身救主的忠烈秉性,楚汉战争还会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历史上曾经称雄世界东方的西汉王朝还会不会在中国诞生呢?
历史发展到关键时刻,一个人的作用和力量的确可以改变历史走向。纪信就是这样一位历史人物。
“楚逼荥阳时,凭烈志激昂四百年,基开赤帝;神生成纪地,作故乡保障千万载,祜笃黎民。”这幅由清代秦州知州董平章撰写、民国时期邓宝珊将军摹书,至今砖刻于纪信祠牌楼两侧的对联,大抵可以说是对纪信历史功绩和人格光芒最恰当的评说了。
在中国传统道德观念中,最具光彩的人格精神,莫过于“忠”“勇”二字。忠为质,是渗透了侠肝义胆的综合道德修养;勇为气,是一种伟岸凛然,极力张扬生死无虑、顶天立地的极致人生的伟丈夫精神。在汉代高祖刘邦而死的千古绝唱中,纪信的大智大勇、忠义坦诚高蹈千秋。纪信之所以效忠于被围困于荥阳城、似乎已穷途末路的汉王刘邦,除其与生俱来的忠勇刚烈性格外,刘邦与项羽鸿门宴上的斗智斗勇,以及楚汉争霸趋势,肯定已使纪信隐约感觉到,汉王得天下是人心所向。在这种决定历史进退的关口,纪信以自己的生命保住了汉王刘邦的性命,其实也就等于直接挽救了有可能走上左途的历史潮流。
生命的最后一刻,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率两千装扮成士兵的女子浩浩荡荡出荥阳城。当因纪信的忠勇而痛失霸业良机的项羽一把大火,如当年焚烧阿房宫一样将本该由刘邦乘坐的“黄屋车”连同纪信一起烧为灰烬之际,楚汉相持不下的霸业之争,轰然一声径直朝有利于刘邦的方向倾斜而去,纪信的灵魂和生命也因此如涅槃了的凤凰,乘着那一堆照彻了西汉立业前夜的大火袅袅上升,成了俯瞰人世、超越万物的千秋神圣。
在我印象中,我的家乡麦积区街亭古镇也供着一位城隍,就是纪信。
城隍祭祀,始于明代,是中国宗法传统宗教帝王将相之祭的一种。它与关帝之祭、司灶之祭一样,其实是人民大众对特定历史背景下曾经对社会发展史和道德精神史起过影响、示范作用的人的怀念和感戴方式。
而每当路过或走进现在已被林立的高楼挤压在并不宽广的市中心区的纪信祠之际,我的思绪还是纠缠于这样一个问题而不能自拔——纪信现在所享有的“忠烈将军”或“忠烈侯”的称号,到底从何而来?
既然《史记》《汉书》上没有记载,地方志书上也只是以“据传刘邦念其舍身救己之恩,追封纪信为‘忠烈将军’‘忠烈侯’”一句搪塞而过,那么我宁肯相信,“忠烈将军”“忠烈侯”的封号,是千百年来在天水百姓良心上自然生长出来的,而不大可能是刘邦死里逃生、登上皇位后良心发现,特意为纪信追封的。因为从人格上来讲,刘邦不仅不能与纪信的忠烈大义相比,更不能与虽为刘邦所败却磊磊落落、有声有色度过轰轰烈烈一生的项羽相提并论。更何况,刘邦登基后正忙于给将来他统治时还有用场的文官武将封侯晋爵,哪里还有心思去怀念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替他换过一条性命的纪信呢!六百多年来矗立于古城天水,同样也矗立于千千万万故乡百姓良心与情感上的“汉忠烈纪将军祠”,虽历经风雨,却从未失却威仪凛然、气冲牛斗的气势和威严。对于舍弃他曾经有过的对生的无限依恋、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整整一个强大的西汉王朝的纪信来说,能在故乡百姓心中永生,也许比依靠刘邦的一句诏封而寄居于史书上更加实在、更加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