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6月10日
第10版:百花

人在草木中

张少辉

台湾作家林清玄说:“喝茶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茶’字拆开,人在草木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代表着人与自然界的和谐共处,也就是指人应该回到草木中间去,若没有真切体验,是悟不出此番人生道理的。一个人倘若只与物质打交道,物欲便沾染周身,蒙蔽内心窗扉。要拂去欲望之尘,只有置身大自然,吸纳草木的灵气,才能通悟人生之理。

常语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即是此理。细细想来,人的一生,不也就生长在草木之间,最后又长眠于草木之间的吗?无论经风历雨长成参天大树,还是坎坷多羁后始终是一棵卑微的小草,到头来,终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草一木。

喜欢茶的人,心是有灵的。呼吸着草木的清气,淡然地看着水中的日月。采采流水,蓬蓬远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人在草木中,心在云水间。

草木是有气脉的,所以茶才有灵魂。有些草木,成了草药;有些草木,却成了茶。真是世事玄机啊。水煮草木,你知道哪个是药,哪个是茶?草木不会泄露天机。草木也不说话,却把味道交给你,心交给你。人在草木中,心在云水间。至于做茶做草药,都行,在于自己喜欢哪个。当然,如果你都喜欢,也可以亦茶亦药。福建福鼎白茶,就有“一年为茶,三年为药”之说,当地人常将三年以上的老白茶,用来做治疗麻疹和感冒退烧的良药。

绿茶冲淡,红茶纤秾,黄茶白茶清奇高古,想来司空图也是喜茶之人。每每诵读《二十四诗品》,唇齿间竟有茶香余韵。

品茶亦如品诗,真正的妙处,是说不出的。

我喜欢头春新绿,这是在清明前采撷焙制的绿茶。狮峰龙井或洞庭山碧螺春新茶当然是佳茗,然其上品殊为难得。多年前在出版社做编辑时,去杭州约稿,正值谷雨前,在著名作家叶文玲的家里啜饮龙井新茶,主人说这茶刚从茶场送来。只见茶盅的边缘上浮绕着翠碧的氤氲,清亮鲜绿的龙井叶片透出一种近乎乳香的茶韵。我慢慢啜饮,冲泡第二次茶叶更加香醇飘逸。那杯堪称极品的龙井茶至今难忘,一想起就条件反射般口舌生津唇齿生香。

茶之所以称为“茗”,大概也是因了一草一木取了好名字的缘故吧。你品那铁观音,“美如观音,香如兰花,重似铁”,是说那香气和喉韵,铁观音冲泡之后馥郁奇香,温馨高雅,丽质天生,品一口,就能体会到苏东坡诗句“从来佳茗似佳人”的譬喻之妙。而凤凰单枞,一芽一叶泛着朱砂红晕,让人想起古时候道家饮茶羽化成仙的传说。唐代诗僧皎然就有诗云:“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又有那武夷岩茶大红袍、白鸡冠、金骏眉,形神会意,机趣天然。

雨独宜茶。古人许次疏的《茶疏》中有:“轻阴微雨,小桥画舫。”即是“宜茶”的美景之一。草木在雨中,人在草木中,雨泽草木,草木养人。这是多么喜兴平和的一幅画面。今人韩少华在《龙井寺品茶》中写道:“这雪后的微雨,这雨中的轻寒,这轻寒微雨中笼罩着的暖烟冷翠,以及这檐前的鸟语,同这窗下的炊声所相互溶解而生出的好一片恬静清空……更何况这一切竟是尽由我一个人独占独享的呢!”可见这雨中品茶的滋味与平时不同,别有一番凉凉的韵致。外国人竟也颇懂此味,英国人George Gissing在《草堂随笔》中也有类似的描述:午后冷雨溟蒙,散步回家换上拖鞋,披旧外套,蜷进书斋软椅里等喝下午茶……其中“旧外套”这不经意的几个字竟给人以如此温暖亲切的感觉,与茶的平易近人是那么的和谐。在这样的语境下,如何能不让人的心境趋于平和呢?

吃茶去,总要拣一处会心的所在。最先引动我的,倒是那一个个茶馆的名字,于浮华之中,托起片片清凉,淡然出尘,别有洞天。情感也须有相宜的表达,咖啡太浓,酒太迷狂,清茶素淡却隽永绵长。我常去的一家,叫老寒。老寒,这般古意悠然的名字,总该是语出有典吧。及至那一日,见得一黑黑眸子的女孩儿,约摸十岁光景,有着阳光的肤色,活泼泼有如山间的小鹿。主人笑着告诉我,这便是老寒。

我不禁哑然,那些诗意的猜想,此刻竟显得那么刻意。是了,最悠远的景致,往往有着最单纯的底色。而置身草木间,生命,原本就该这般稚嫩、鲜活,一派真纯。

那天,去朋友开的茶叶店买茶,一进门就听到了欢喜的声音,原来是朋友新添了一个女儿,朋友让我帮着想个名字。朋友姓谷,而那天正是谷雨节气,不由得就想到了清新的茶林,脱口而出:谷雨茗。好茶,也是知时节的。

我想象着一场春雨后的茶林,那漫山遍野的绿色里,该萌动着多少生命的欢欣哪!人在草木中,心灵的弦,拨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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