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满强
前几天,想给母亲捎东西,打电话问她想吃些啥,母亲说啥也不缺,在我再三坚持之下,母亲终于松口:“你非要捎,就捎两个锅盔吧,我早上喝茶吃。”
父亲在世的时候,母亲每隔两三天都要烙馍用来早上喝茶。父亲走之后,她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屋里,饭食难免潦草,敷衍自己。我便去给母亲买锅盔。
锅盔,亦称大饼,是甘肃、陕西一带的美食。当时唐代官兵在修建乾陵时,人数很多,往往因为吃饭而耽误施工进程,于是一名士兵就把面团放进头盔里,把头盔放到火中去烤,烙成了饼。之后,这种做法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人们就把这种饼称之为“锅盔”。到清朝同治年间,静宁的锅盔始为外人所知。
如今的静宁县城,做锅盔的店铺大概有二十多家,我经常去的是“翟记”。
“翟记”的老板叫翟思温,地道的静宁人,从1979年开始用这个手艺养家糊口。买锅盔的当儿,便和他聊起做锅盔的事来。
生于1949年的翟思温,是静宁县城的老居民。三十岁那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到小城,他从外地回到老家。在思忖了许久之后,他决心学习锅盔制作技术,以此养家糊口。
早年间,静宁民间有这样的顺口溜:“要吃点心吉庆园,要吃锅盔冯芝兰;要吃面杨书甜,要吃包子靳小泉。”说的是静宁一地吃食的老字号。立志做锅盔的翟思温去找冯芝兰的女婿靳玉华拜师。那时候,这些养家的手艺,一般不传外人,因为都在一个小县城里,教一个徒弟,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第一次去,自然而然,被拒于门外。
吃了闭门羹的翟思温并没有打退堂鼓,而是每天下午坚持去给靳师父烧火,拉风箱,帮灶。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低眉顺眼地做活,并无许多闲话。他的诚心最后感动了靳玉华,给他大致说了一下锅盔的制作要领。
传统的静宁锅盔,是选用筋道比较足的春麦,用石磨磨了之后,用二两的酵母发面,兑上一斤八两没有发酵的面粉,温水和成面絮,然后上案板,用杠子压。直到压得面团莹润规整,撒上香豆,就放到锅里烤。先是平底锅,待表面呈金黄色之时,再放入尖底锅,用麦秆烧灶,文火烤熟。这样做出来的锅盔酥脆可口,一般放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发霉。因为锅盔本身的比例干面多、发面少,再经过炉火烤,水分极少,不易变质,适合出远门的人当干粮携带,这大概也是过往静宁的商旅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俗话说,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掌握了锅盔的基本做法之后,翟思温并没有因循守旧,慢慢地,他摸索着在锅盔中加入胡麻油和酒,这样做出的锅盔更具香味;他在传统锅盔的基础上,推陈出新,自创糖锅盔,深受过往旅客的追捧。
翟思温老人的操作间,有一根花梨木的压面杠子,这杠子见证了老人四十年来在烟火缭绕的灶台上讨生活的过程。老人说,这根杠子刚做成的时候,有两米长。案板中间,有一个约十厘米深的洞,压大饼的时候,杠子的一头就搭在洞里,另一头,他用腿搭上去反复地压制……长年累月地磨损,如今,这花梨木杠子不到一米五长,表面油光水滑,泛着一层红褐色的包浆。由于经常用手去握,杠子的这一头,居然生生被他用手指磨下去了一道两厘米深的沟壕。
“等我以后不做了,我就把这根陪伴我四十年的老伙计送到县博物馆里去,也是一件文物了吧!”老人有些释然地笑。
我点头。就是这根杠子,见证了一个手艺人四十年来的生活历程,也见证了他的业绩。
“做了一辈子锅盔,把日子顺利地推过来了。感触最深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我用锅盔把五个儿女养活成人,他们现在都成家立业;另一个是我这手艺还上过三次电视,屏幕上专门展示过我这根宝贝杠子!”话至此处,老人的脸上霎时间泛着红晕,满满地自豪感。
给母亲捎完锅盔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这一个大饼的两端,不管是做的人,还是吃的人,似乎都撕扯着某种古老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