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核桃树,也叫胡桃。核桃的花果、叶子,都彪悍而威武,类似青皮后生的那种江湖横气。
核桃花,没瓣、没蕊、没萼,是绿色的一穗一穗,像翡翠流苏。农历三月末,核桃花落了,不似别的花,悠悠的,轻扬的;而是粗重地掉落在地,扑踏扑踏溅起回声。
核桃花掉完,核桃叶张开大巴掌;风来,像老友在肩上猛扣一掌。比这豪爽彪悍的叶子,真的不太多啊。大多的树叶如小鸟羽毛,风一过,就飞,飞,飞。核桃叶,粗手粗脚,是一翻一翻,像风在乱翻书,浓而幽凉。
小核桃,拱出来了,一脸的毛毛。它们藏在叶子后面,偷偷张望,一边望,一边长。在对世界的张望中长大,默默地不作声儿。长到半大了,还顶着一层绿绒毛,憨态可掬;到老了,毛也不褪。像那种老顽童啊,裹着一身厚青皮!
童心不褪,有蛮意,有趣味儿,活得很带劲。
核桃树吹风沐雨,结一树霸蛮的青核桃。核桃在叶子间,一闪一闪,愣,硬,青。一杆子掠去,像一阵猛烈的青冰雹,让人骇然,疾疾逃窜。下坠的核桃划过空气,打着叶子,一头撞向地面,砸个坑;撞进草丛,撕破了叶子,呼啦啦地响。
吃核桃么,要动武的哟,这彪悍霸蛮的果,你不给它一击,它就愣愣地白眼向你。打开了它的心,你会惊叹。它的精致,它的幽美,它的浓浓芳醇。
你会看到,果仁的形体和果壳的构造竟配合得如此完美:一进一退,一凸一凹,一充一盈。恰恰就是这么个空间,恰恰就是这么个果仁儿。利用得好,适应得也好,空间没有闲置一分,也没有狭仄一分,天衣无缝。
想不到哎,这彪悍家伙的内里,幽婉而致密。如此逼仄的空间,谁能做到精准地为我所用?有才华,有能力,却如此低调;蜷缩着委屈着,也不忘抓紧充实自己。身在枝头高处,就时时瞭望天空和流云;落到了地面呢,就安安静静,等待时机。
红尘烟火里,微笑着,成长,成熟,等待,坚持。从外皮,到精神,核桃,无不彪悍、强大啊。
寒流到来,未等时光动手,核桃树自己先决绝地把一身叶子摇得一枚不剩。枝丫那种忘我的舞动,让你敬佩,那是一种彻悟还是一种疼痛呢?
从开花到结果到成熟,核桃的生命,越来越畅肆,直到啪地坠地,直到世界变成一枚砰然砸开的果实。你慢慢品,它让你唇颊生香,也让你若有所思,它最终会化成你身体里莹润的部分。
也许就是这样,世上很多东西,外表上看,粗朴霸蛮,内里往往单纯而雅致。如果你有机会贴近核桃的木头,细细嗅一嗅,木质里,还有一种幽幽的香。
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每种树木,花里、果里、纹理里都居住着各自的木香。即便那种叫“臭椿”的树,也有着很特别的一种香。浓,暖烘烘,扑过来,像四月越来越暖的阳光。而跟它同属一个“科”的香椿,那味道真叫个香,悠远、恒久、芳烈,香人齿颊,是一首“大雅”的韵致;枣木的香,有青枣淡淡的涩甜;老槐树的香,让人眉头一皱,有槐花蕊薄薄的微苦。
核桃树呢,通体都香。叶子的香,羞涩清苦;果仁儿的香,秾丽繁密;木头的香,是委婉的,婉约词的那种委婉。核桃花,没有平常花香的浮,它沉沉的,幽幽的,像祝福;每每想起,会让你找到一份现世安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