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5月08日
第10版:百花

头刀韭 末刀韭

米丽宏

有人说,人生中一多半的美好,在于初见时的惊艳。春天的头刀韭,带来的就是冬去春来的一种惊艳之感。

你可以想象,整整一冬,眼里是黑白水墨的萧瑟;忽然间,一畦畦嫩绿刷新了视线,心里那声惊叹,可不就像枝头喷出的嫩芽?

大约韭菜自己,也一样的哟。春光一冒头儿,它们便逮住了先机,彼此联手一起用力,“呼嗨”一声,凝重的冬意,被掀翻一大块。扑棱棱,早春韭开始挣破胎衣一般,撒开条叶。

岁月的寒意,被它鏖战成刀剑模样,绿绿地戳起,满地荣光。

早春重逢,这微小刀剑样的韭芽,在你看来,简直不是外在之物,而是一群从时间紧箍的怀抱里,挣脱而出的绿精灵。它要蹿跃,要飞腾,势不可挡,就是挡,也挡不住。

然而,韭菜长高,就温驯得多;端秀娟娟,迎风起舞。刀兵之气的少年凌厉,化作了执笔搦管的一撇一捺,全是平和鲜美的日常对话了。

从早春到秋后,韭菜一茬茬,割了还长,长了又割。春天,“夜雨剪春韭”,把韭菜梳理、滋润得显出明媚和瓷实,艳色重重了。雨里撑伞,下菜园剪一把,肥腻腻、厚嘟嘟,入蛋液急火炒就,堆金砌玉,抚慰一下寡淡的肚肠。你再把那韭菜饺子、韭菜盒子、韭菜豆芽粉丝蛋缕儿的春卷儿,依次试一试。哈,你就清楚头刀韭,是怎么鲜到了肺腑里。

夏天,绿韭如发,如云,如翠袖。包包子,不再如春韭动辄成一汪汁水儿了。当然,夏韭多了草腥气,但那种质感是不可替代的哦,包包子、包饺子,肚儿不瘪呀!

初秋,揪韭花,砸韭酱,配梨子泥,苹果、山楂泥,盐花、麻油相继撒下拌匀了,藏冰箱里慢慢消磨秋后良辰吧。馒头蘸酱,火锅调味,美得你呀!

那笔末刀韭呢,像书家甩的一笔枯尾,像写家笔下一篇珠玉文章的收官。说豹尾也好,说凤尾也好,都是别有味道的……末刀韭,其实是一场攒足了情味的告别:萧瑟的脆爽,丰腴的饱满,让你向往来年的执手相见。

大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沉寂。我爱在韭圃上蒙一块塑料薄膜,四边用土掩住。这样,就多出来两刀冬韭菜。乖韭菜们,躲在膜下,悄没声儿地长;像一群淘气小孩儿,避开严厉的家长,深夜不休。黑暗的被卧里,它们青眼向天,叽叽咕咕。太阳好时,凑近去,能听得见它们抬胳膊踢腿儿的微响,刷刷,刷刷。

蔬菜如人,每种蔬菜都有完成自我的方式和味道。韭这种蔬菜,长在圃子里时,不紧不慢地优雅起舞,舒曼克制地表达;然而一割下,它的味道,就放肆不拘。你可以说它香,以致成“臭”,也可以说它臭,臭成了“香”。这是别的任何蔬菜,绝对无法替代的。

从头刀韭,到末刀韭,让人看到菜园、田野,以及田野以外的地方。也许,再没有任何事物比韭菜更能体会层层复层层的伤害了;然而,割得快,长得快,越伤越坚强。重生,复生,生生不息,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里,获得生生世世的新鲜体验;并且始终如一地,强大蓬勃,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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