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5月07日
第09版:读书

【重推】

风雨故人情

李怀宇

郑重先生是我敬佩的文化前辈。他当记者时,见证了风云变幻,采访过文化大家。那时多少风流人物,和他成为朋友,也尽入他的笔下。读郑先生的回忆文章,常发“余生也晚”的感慨,而郑先生说:“在年轻时,我就欢喜和老年人交往。我认为他们就是一本书,他们的人生经历,他们的知识学养,他们的道德操守,我都作为文化凝结于心,消化吸收,但我是一头笨牛,不善反刍,在他们魂归道山几十年之后,我才诉诸笔端,愧对前辈。”在新著《聚散一杯酒》中,风雨故人的生命智慧,使后辈如坐春风里。

在上海,郑重爱结交画家,在北京则爱结交学者。京城的顾颉刚、俞平伯、冯友兰、启功诸家在郑重眼里,别有一番神采。

比如郑重去拜访晚年顾颉刚:“我走进客厅,顾先生的夫人张静秋忙里忙外在收拾。顾先生在书房里,书房的门是关着的,我在客厅等待,看到商承祚写的一副金文对联,不懂金文,我不知道对联的内容。看其书房的门,只见门上贴着会客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的条子。我知道这是提醒来访者要自觉遵守时间,也是夫人用来保护顾先生的武器,我担心自己会被这武器打中。书房门开了,我走了进去,又看到墙上贴着和书房门上内容相同的字条‘五分钟’,这应该是对顾先生的提醒了。”当郑重壮起胆子向顾颉刚提出疑古的问题:“大禹是条虫是怎么一回事?”顾先生说:“那是鲁迅给我戴的帽子,从此许多人就一叶障目,封我为疑古派,其实那只是研究中的一片叶子,不是主干,你以后看了我的文章就清楚了。”刚说到这里,顾夫人又第三次走了进来,说:“好啦,以后再谈吧。”在这天的日记中,郑重写了一句“采访最麻烦的就是遇到秘书和夫人”。这一番记录,如果对照顾颉刚日记来读,再进一步参读余英时先生《未尽的才情》,更别有会心。

郑重第四次拜访俞平伯时,俞先生已是88岁高龄,精神却是最好的一次。他的外孙韦柰说:“过去,谁要和外公提起《红楼梦》,他就生气;这些天来,他天天都和我们谈《红楼梦》。”谈到“自传说”,俞平伯说:“我过去也是自传说的支持者,现在还有些惭愧。”

郑重写过书画家、收藏家传记数种,访问前辈得心应手。他访问王世襄:“完全如我想象的那样,世襄先生是个乐呵呵的长者。听到我喊他是‘大收藏家’,他拱手相谦,笑着说:‘实不敢当!实不敢当!古代名家,姑置勿论,近现代收藏家者,如朱翼庵先生之于碑帖,朱桂辛先生之于丝绣,张伯驹先生之于书画,周叔弢先生之于古籍、学识之外,更雄于资财。以我之家庭背景、个人经历,实不具备收藏条件。’”两位行家见面,谈起收藏甚是投机。

2007年,我也有幸到美国新泽西唐德刚先生家采访,见到胡适写给唐先生的条幅。关于胡适的字,唐德刚对郑重有一段谈话:“胡适之有一次告诉我说,梁启超活到55岁,他的信收集起来有三万封,没有一封是马马虎虎写的,都写得整整齐齐,什么道理?就是梁先生成名太早,片纸只字别人都要收藏,美国也收藏好多梁启超的信。”唐德刚对郑重说起他和夏志清的论战:“他用西洋观点批评中国文学,有些方面也对,有些方面就不行了,这也值得商量。”

“聚散一杯酒,江山万里心,好友情永在,风雨作飘零。”郑重先生笔下的风雨故人,已渐渐隐入历史。且饮一杯酒,看风起雨落。(《聚散一杯酒》,郑重著,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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