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有些树,是能长到人的心里去的,譬如老家屋前的那棵腊梅。
我不知道这棵树有多少岁了,我曾问父亲,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就这么老了。如今老树还在,树干依然嶙峋,虬枝依然苍劲,它仿佛一直那么老,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但也没有再衰老。
一进腊月,它就会开得汪洋恣肆,似乎把积攒了一年的生机都在此时绽放出来。一朵朵花,黄得浓郁、耀眼,像是有人用蜜蜡一朵一朵、一层一层偷偷涂抹过似的。
腊梅花一开,小院亮堂了许多。老屋似乎不那么低矮了,土墙似乎不那么斑驳了,灶屋似乎不那么黑了,就连祖母脸上的皱纹也似乎不那么深了。
祖母会让我们一起陪她赏花。如果这时恰好有只喜鹊落在腊梅上,喳喳地叫上那么几声,那就更好了。祖母就会连声说,喜鹊登枝,好兆头啊好兆头……喜鹊叫,喜事到。然后,笑得合不拢嘴。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
屋檐下的麻雀,这时听到了,会从巢里飞出来,也落在腊梅枝上,喳喳叫给祖母听。可祖母会挥手驱赶它们:去去去!祖母只喜欢喜鹊。
如果这时下雪,就更美了。雪花落在腊梅的花朵上,给那层黄一点点织就一顶白的帽子。但无论多厚的帽子,总不能完全遮盖那层黄。于是,黄与白相间,美得动人。
我若抬手去摘一朵花,祖母必定会举起拐杖,作势要打我,说,花儿好好长在那里,摘它干啥。就连邻居来,要说摘上一枝,回去后养在水瓶里,一向大方的祖母也会摇摇头,说,你们啊,装在眼里带回去就行了,干吗要折枝呢?
我常常站在腊梅下,踮脚,将鼻子靠近其中一朵花,闻一闻那种淡淡的香。晚上,我躺在被窝里时,腊梅的香就会从窗缝挤进来,找到我,萦绕在我脸旁。这样,我的梦也是香的。
后来,祖母去世了。又到冬天,我感到无以言说的孤寂。但腊梅依然如期绽放,给予了我慰藉与暖意。我从那一朵朵花上,仿佛看到了依然贮在上面的亲人的目光。
如今,我远在千里之外,“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那棵腊梅,又该盛开了吧。
(摘自《中国纪检监察报》2020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