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文
夜是幽静的。
我从黑河岸上骑着自行车走过,四周一片漆黑,但我还是能听到不远处的水声,像奔跑的马蹄,清晰而响亮。除此之外,我还听到夜鸟的叫声,我一溜烟骑着自行车向河口上奔去。那里尽管是一座仅容我一人的瓜棚,但好歹那也是我临时的住所。瓜棚里原本就有些麦草,我在上面铺上了一个薄被子,睡觉的时候,一半压在身子底下,一半盖在身上。这只不过是为了轻装简从,因为是临时的一个任务,没办法把铺盖全部搬来,也怕麻烦,便从简了。
想起第一天到河口岸上的情景。本想着这里一定有管理房的。管理房是找到了,但那房连个门窗也没有。门窗早不知被谁扒了去。没个门窗还不等于是在露天地里睡么。径直向渠口上走去,在查看了渠口闸门关闭情况后,又想在渠口附近找个能睡觉的地方,正好在不远处就发现了这个瓜棚。我上前一看,瓜棚虽然小,但容身一人足矣,而且瓜棚里有铺好的麦草,拿来铺盖就可以住人了。
当天下午,我就将铺盖、录音机、矿灯、书拿来。天还没黑全,我就进到了瓜棚里。我舒坦地裹过被子,头底下是矿灯,明亮地照出整个瓜棚的轮廓,瓜棚里整个“灯火辉煌”。而我的那台录音机,放着陈星有点伤感的《流浪的人》,歌声传进悠远的夜空里。我一边翻着书,一边脑海里想着书中的情形。等书看累了,关掉音乐,关掉灯,即将要睡去。很难想象,当时我就是在那样一个方圆五里不见人烟的地方住了一个月。而且当时的我,刚刚从学校毕业半年多时间。
我在渠口上,每日早晨寻看闸口情况,中午回水管所吃饭,下午吃完晚饭就骑着自行车穿过一个村庄,沿公路南上,再走一段沿河路,穿过一片沙枣林就到了我驻扎的渠口附近。每天如此,来回往返。为了防止闸口漏水,我又找来了一块油毛毡蒙在了闸门的前面。上面要求做到“滴水不漏”。幸好当时我也意识到了重要性,将此事当了回事。而且也想到,工作和前途,我一定要靠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安安心心在这里待下去。来这个水管所不到一年,河口上来过一二十趟,三月份打河坝,和所里的工人一道在黑河里打起了一条长500米的坝。四月份巡查水库坝墙,五月份修护坝墙,打桩、码沙袋、拉运块石,手上磨了一个又一个水泡。六月份开始,在水库上收了三个月的石头,烈日炎炎,风吹日晒下,拿着一卷钢卷尺量过了如小山似的一垛石头。所以,九月份能在这样的渠口上看闸,算是我来这上班最轻省的一项工作了。倒有点享清福了。
其实于我来说,只要有书陪伴,哪怕一天咸菜就馒头我也愿意。
那些天,我除每天早晨早起当锻炼身体一样,在闸口后面的水渠里打起了一条沙坝外,就是四处转转,赏花赏草,看看风景。忽然有一天发现,那一天的月亮如此之大,是我长那么大见过的最大的一轮月亮,而且月亮不像是个月亮,倒像另一个太阳。当时我还在纳闷,今晚的太阳怎么又从东升起来了?后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太阳,而是月亮。第二天,一轮硕大浑圆的太阳又升起来了,不知道那太阳、月亮为何突然会变得那样硕大?第三天,太阳和月亮又恢复如初。
有时候,我也会坐在河岸上,观望着河对岸的风景。眼前是碧绿的一片草滩,像一条绿丝带缠绕在黑河的脖颈里。草滩上有放牧的马、羊、驴、骡子,一个穿红褂子的女人,天天扬着鞭子在驱赶畜群。
这里离得最近的就是那个叫镇江的村子,过去一直靠养鱼和打鱼为生。后来水库被人承包了,镇江人也就断了生路,好在这里水草丰茂,像一到六七月份,河岸上,以及水库水放完,西边露出的草滩都是很好的牧场。六七月份的季节,河岸上随处可见这样的畜群。倒也是一处风景了。
直到有一天发现,眼前绿草如茵的河岸,不远处白花花的河,而过了河是黄澄澄的沙漠,这颜色的交叉,条带分布,像一条彩带,从遥远的地方延伸而来,这又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了。
这两次意外发现的风景,是我这次看口工作最大的收获。很多年里我都在怀念那轮又大又圆的太阳和月亮,它们始终像一盏明灯照在我的心上,指引着我前进。而那片河岸,我一直在向我周围的人说,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片河岸了,在那里你完全不会相信你是身处戈壁,而完全像是在内蒙古大草原。
时光一晃而过,越是愉悦舒心的日子过得也越快。短短的一个月的看口生活转眼就结束了。所里已经有人来通知,黑河全线闭口均水工作全面结束,我们再不需要在这里看着了。而等待我们的新工作已经分派,我知道那又是一段难以平复的记忆,就像这段看口的日子,它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那片夜色,那片绿,那轰隆咆哮的水声始终都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