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3月31日
第10版:百花

情恋一棵杜梨树

刘志洲

在陇东黄土高原上的沟、塬、峁、墚间,生长着一种非常普通的树木,人们都称它为杜梨树。《诗经·召南·甘棠》中写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甘棠即杜梨。杜梨,也叫杜树、棠梨。

记忆深处的那棵杜梨树,就生长在村头的水井旁。它略显苍老,就像一位慈祥的老者在时刻凝望着整个村子。斑驳的树皮,粗壮的树身,大伞一样的华盖,歪了脖子的躯干,大概要两三个人张开双臂合抱才能围拢,树根如同鸵鸟的爪子,深深地嵌进黄土之中。

不知何时,杜梨树成了全村人出远门或到镇子上赶集时歇脚的地方。也许是父辈,也许是父辈的父辈,从附近的山里搬回一块大青石,立在杜梨树下。从此,大青石就像杜梨树的孩子,永久地被庇护着。人们外出返回,口渴难耐时便很悠然地坐在那块光滑锃亮的石头上,喝一口甘甜清凉的井水,疲惫顿消。

每次路过那棵老杜梨树时,母亲都会指着它告诉我一些简单的道理:“杜梨果虽然不怎么样,味不甜、个不大、样子不起眼,可杜梨树耐寒凉、坚韧抗旱,和村子里的杏树、槐树一样,热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不管环境多么艰苦,它都依然顽强地生长着,从未有过丝毫的抱怨,这正是你身上所缺少的!”“你知道吗?杜梨树的叶子在霜降后保持的时间最长,好像不甘自己凋零,一次次地和霜降抗争着,这是一种多么难能可贵的精神啊!”

听着母亲的教诲,那时的我,虽有些懵懵懂懂,但却深深地记在心里,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彻底顿悟。

每年四五月份,杜梨树就开满繁花,引得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来观赏,洁白的碎碎的小花,顶着浅黄色的花蕊,乍看上去很像梨花,却比梨花的花瓣略显单薄和娇小,也格外羞涩矜持。让人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惬意又熟悉,瞬间攫住了记忆的味蕾。村里有人喜爱洁白无瑕的杜梨花,还要折几束带回家中,插到灌水的瓶子里养着,整个屋子马上就会被淡淡的、清新的花香弥漫。

小时候我对杜梨花并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的是能解馋的杜梨果。从开花一直能盼到入秋,树上挂满了一簇一簇的杜梨儿,常常让我和小伙伴们仰望着,脖子仰到酸痛,垂涎欲滴,眼巴巴地盼望着杜梨熟透的那一天。有时候会忍不住用手中割草的镰刀刮下一枝,摘下一粒泛青的杜梨儿塞进嘴里,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一口嚼下去,一股酸酸涩涩的汁液就释放到嘴里,能让人的整个脑袋都麻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于是只能边咽口水边等着盼着,又忍不住想方设法地尝一尝。

听小朋友们说,这种半熟的杜梨儿,在开水锅里煮一煮就会熟,于是摘了几串,央求着母亲丢在蒸馒头的蒸锅水里煮,涩味虽然减少了,但吃起来依然很酸很酸。也有人说,摘下杜梨果埋在麦衣或发热的糠草中,过十天半个月也会熟。埋好之后,我耐不住心急,每隔两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那些熟透发黑的杜梨果才没有涩味,那些由青泛黄的虽有涩味但也能凑合着吃,拣吃剩下的再放回去接着闷起来,这样反复几次,甚是解馋,又能聊以充饥。

好不容易熬到秋天杜梨果熟透了,母亲便运用自己的智慧,和面一起烙成了杜梨饼,咬一口,就让人舌底生津。这时,也正是家乡人收获玉米、土豆等秋天农作物的时候,学校放了秋忙假,我们便跟着大人去地里劳动,有时路过杜梨树下,能捡到几粒硕大的自然熟透了的杜梨果,果实像樱桃般大小,黄褐色的表皮,翘着长长的细柄,仿佛一直在树下等我似的,我顾不上擦一擦上面粘着的灰尘,就填到嘴里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滋味真是过瘾。在那个忙碌的秋日,这种酸中又透着清甜的味道,是我所品尝过的人间至味,它仿佛棉花糖,在我的舌尖上迅速融化、蔓延,沿着食道落进了饥饿的胃里,搅得我更加饥饿难耐。

这些年,我外出上学直至后来参加工作,见到杜梨树的机会少了。任岁月蹉跎,村头的那棵杜梨树,年轮增长了不少,吸黄土高原之灵气,得日月沐浴之精华,雪白的杜梨花、遒劲的枝杈、婆娑的绿叶、满树的杜梨儿,春来一树白,夏日绿葱茏,秋来一树香,愈发显得老当益壮,年年岁岁都呈现着活力,把硕果和美呈献给一代又一代的高原人,使人们的心灵种下了幸福和谐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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