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0年03月24日
第10版:百花

影像乡村

李顺民

小时候村里有座电影院。晚饭后,村里的高音喇叭预报影讯,随后接连不断地播放秦腔折子戏,作为放映的前奏曲,等候村民购票观影。高音喇叭传来的声响,让孩子们更是坐立不安,情绪立时兴奋起来,心思也早已飞进电影院,想象今晚电影的精彩情节。

平常,孩子们衣袋里除了铅笔、橡皮擦,还能翻出来的是干馍粒儿,根本没有零用钱,五分钱一张门票从哪里得来?思来想去,只有打老母鸡的主意。

急急忙忙写完家庭作业,从鸡窝里摸出还带有母鸡体温的鸡蛋,溜出大门直奔电影院。担心去迟了,错过电影开始的片段。电影看不完整,心里一直疙疙瘩瘩。出门跑起路来着急忙慌的,只听脚下“啪”的一声,鸡蛋从衣袋里抖出来,摔落在地。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些微自责之意:鸡蛋平时谁也舍不得吃,积攒起来卖钱,维持生活用度,孩子们的学费都是用鸡蛋换来的。

迟疑的片刻,高音喇叭又在催促电影快要开演了。此刻,好像有一只手把身子拽向电影院。于是,折返回家,复又拿出鸡蛋。碎一蛋,长一智。这回跑起来,手伸进衣袋,稳稳地攥着鸡蛋,生怕再出意外。鸡蛋交给村里的小卖部,换得一毛五分钱,能看三场电影。剩余的一毛钱留待观看特别引人的电影。

若是没有零钱买电影票,也舍不得以蛋换票,遇到非常爱看的影片,只得蹭电影了。村里的孩子都上演过蹭电影的历险记。电影院有个默许:持票的大人可以带进孩子看电影。发现这个空子后,孩子们簇拥在售票窗口,瞅着扎堆买票的人群,若有熟人出现,就尾随其后,拉住衣角跟进去。进了电影院,心里难免沾沾自喜,碰见同样没有买票而蒙混进来的玩伴,相互炫耀逃票的经历。

电影散场了,影院的大门打开,人流泉涌而出,像小河一样四散流走,顺着惯常的路径,流向各自家中。一路上,人们意犹未尽,思绪仍然停留在电影当中,谈论自己感兴趣的情节,光线映照下,脸庞上流露出观影后的满足感。

夜色已深,邻村的人们回家还需走一程夜路。黑龙沟的人要钻进幽深的沟谷,吊咀梁的人要爬上笔陡的山坡,李家碾的人要蹚过冰冷的水洛河,滴水崖的人要举着手电骑行五里路……相对于他们,我只需走几百米就到家了。但深夜时分,急忙走不到尽头。

距离电影院越来越远,灯光渐次幽暗,天上不见月亮,只有星星忽闪忽闪的。难以名状的惧怕犹如洪水淹没而来。村庄背靠的后山像狰狞的莽汉,黑漆漆地遮盖下来。山崖上的树林中,传来猫头鹰怪异的叫声。我不敢抬头望向山崖,和那崖边上的树林,担心猫头鹰从树梢上飞扑下来。我更不敢转身向后张望,低着头挪动脚步,打着咳嗽壮胆前行。因为紧张的缘故,声音也变了腔调。巷道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我行走的脚步声。我很想几步跨到家门,但怎么也走不快,腿脚好像被什么阻拦。此刻,多么渴望巷道里的人家打开门户,出门目送我回家。从那以后,我经常和玩伴们结伴去看电影。

电影让孩子们如痴如迷,尤其是武打片,最爱看的武打片首推《少林寺》了。电影中少林武术的精彩演艺,成为孩子们谈论的主题。下课了,围炉摆谈,个个神采飞扬,津津乐道,说到情绪激动时还手舞足蹈。

电视渐渐普及到农家。人们暖着热炕看电视,随手选台,节目丰富多彩,不必“山一程,水一程”地走夜路看电影了。热闹的电影院从人们的注意力中渐渐淡去。我拍了几张照片留存下来,用以记住影像乡村,也记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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