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钊
初读李恒才的画作,给我最深切的感受便是古人所倡导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追求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的作品由山水的雄浑、厚重和深邃展开联想,从而拓开了一个辽阔的精神空间。
不过,李恒才对传统的继承绝非停留在“守成”意义上,而是时时有创造的冲动与尝试,意欲在发扬光大中传承华夏艺术的血脉。如《山骨》一画,他取石头乃天地之骨的意味,突破了“偏山斜水”的惯常画法,以丹霞色的峰壑为背景,中心为一峭岩,呈发散状向四方伸展,左右两侧为椭圆形的山脉,在圆浑中突出山峰与岩石的棱角,以表达“骨”之内涵,前方为一骆驼形的山岩,这就赋予了静物以动感,令其仿佛有生命的气息在拂动,下方居中为溪水。作者在此以墨的渲染与渗化逼真地展示了水的流动,突破了通常以留白或勾勒来暗示或凸显水流的做法,颇有意味。
李恒才出生于甘肃古浪,他对家乡自有一份割舍不了的情愫,意欲用自己的画笔描绘出对西北山水的审美感知,在线条和笔墨中报答这片土地对自己的滋养之恩。西北的自然生态总给人一种雄浑、敦实和苍凉的印象,而流淌其间的山泉、江溪却有点温婉和纤弱,即便在一些江河的源头,也少见沛然的水势,呈现了独有的细腻。李恒才的作品也是如此,他的笔下无疑有着西北高原的粗犷、雄浑与沉郁,但似乎也融入了一部分南方画风中“奇崛险峻”的秀丽与“温婉旖旎”的风情。他的笔下鲜有人物出现,偶尔现身,也不作细部的工笔式描摹,仅为画面增添一丝生动和气韵;有时则在山川草木之间勾勒一间或两三间农居,暗示出人的存在,赋予了作品以必需的人文气息。如《塬上春望》《山浓欲染衣》《晴岚染翠》等,都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这部分作品中,《万壑千岩锁翠烟》尤见匠心,它的布局为山水交错,在居中偏下的地方,七八间房屋在茂密的树木怀抱里显现,由此营造了深山古庙的韵致,在虚设中暗示了人的存在,给自然灌注了一定的人文信息。在创作上,作者吸纳了青绿山水的细腻、鲜艳和华丽,而在水墨山水的朴素、淡雅、自然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在“混血”中加强了它幽深、内敛与持久的表现力。可以说,这是一种诗性的隐逸,在高耸、挺拔的“大物”——山岩与幽深、沉静的“活物”——溪泉的背后,画家藏起了自己,亦即将人隐匿在了自然的怀抱中,使其成为自然的一个细节,留给观者无限的想象。
李恒才在《古道春望》《古道秋韵》《塞上曲》等一系列作品中采用了一种“远视”的方式,取得了在“三寸”“数尺”之间写出“千仞”“百里”的“高”“回”的审美效果。因此,即便是在一幅名为《高士观瀑》的作品中,画家也绝不作肖像的复制,更无意于工笔式的勾勒,突出的依然是山水、苍松和云雾,在明暗浓淡中营造了高远、幽深的意境。
中国山水画重在写意,这写意所包孕的便是诗的意味,那种可以意会却不易言传的微妙。李恒才是一个怀有诗心的画家,这从他的画作题辞即可得到验证。他似乎对“韵”情有独钟,如《山庄晨韵》《溪山清韵》等。又如,他的一些作品名字,如《近对流水远对山》《塞上曲》《听雪》《山色泉声》等,都是很好的诗句或蕴含诗意的词组,能于画面之外提供另一种沉思的可能性。
在当代画坛,李恒才又以擅画骆驼为人熟知,自称“牧驼人”,著有《千姿百态画骆驼》《写意骆驼画法》等教材。在人们眼里,骆驼行动迟缓,与许多动物相比,它们强在耐力上,而并非胜在速度上。但李恒才笔下的骆驼颠覆了人们的这一印象,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极富动感。它们时而置身于漫天的飞雪中,时而驰骋于苍茫的狂沙中,时而穿行于崇山峻岭,时而踏步于旷野平川,不论何种背景,李恒才都把骆驼画得极富灵性,无论面对怡然的生态,还是面对严酷的自然环境,都表现出固有的镇定与从容,令人油然生发敬意。在李恒才众多的骆驼画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幅同时表现胡杨林与骆驼的作品,其色彩的引人注目与布局的大胆,直抵我的内心。作者的表现对象是西北最具生命力的一类植物和一种动物。在整体的构图上,胡杨已不是简单的背景,而是径自走到了前景,其倔强的枝干、闪烁于树叶间那些夺目的金黄和近乎透明的淡黄展示了别样的清丽,画面中的骆驼或轻松踱步,或迅捷奔走,形象不一,各具姿态,与胡杨的沉静、坚韧恰好构成了一种特定的平衡。
大西北之美,需要沉潜者才能描绘,李恒才正像他画中的骆驼,脚踏实地,执著地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