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琴
在现代化进程加速的今天,能够从整体性经验上把握并书写乡土的小说越来越少,以至于有论者为乡土小说的命运深表担忧。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从整体性经验层面书写乡土世界的作品就显得尤其珍贵。新世纪以来,这方面的创作主要集中在长篇小说领域,作家也大都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刘仁前的系列短篇小说集《香河纪事》,可以看作当前整体性经验层面书写乡土世界的一分收获。刘仁前一直以文字构建着里下河小说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长篇小说“香河三部曲”,小说以宏大的叙事视角呈现出中国城乡数十年间的历史与社会变迁,揭示出诸多人物在不同时空中的命运浮沉,被称为“里下河地区的风俗史、城乡演变史、几代青年的成长史”。假如说,“香河三部曲”从全景式的视角铺开了一幅里下河的水墨长卷,那么《香河纪事》则是以工笔画的方式将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的香河世界细致呈现,复活了当代乡村的一段自然史。
读《香河纪事》要有足够的耐心。刘仁前在写香河的各种劳作事宜时,运用了一种慢节奏的纪录片的方式,比如,香河的人如何在自然中生活,如何拔菜子、开秧门、栽棉花、出夜工,如何看场、罱河泥,如何过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活。《文娱宣传队》将特定年代,特定政治环境下的乡间文化生活细致重现,在其中又穿插了香河的一些人事变故。《豆腐坊》中柳安然家豆腐坊三间草房各自的用途、豆腐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都写得非常细致:点卤、磨豆浆、压豆腐、榨百页,以及新制作好的豆腐的存养……小说中的这些操作,几乎与故事情节占有同等分量的比重,在对劳作的细致书写中展开人物的故事,这是《香河纪事》与众不同之处。每年这个时候,在香河都要有一个重要的仪式:开秧门。小说用大量的笔墨写开秧门的一整套程式,最后,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女性中辈分最高的三奶奶,一身中式素衣,神情庄严地卷起裤腿,从田埂上跳下秧田,插下整个水田里第一株秧苗。当三奶奶插下生命之绿时,柳春雨和琴丫头的爱情也开始生长,但他们的爱情最后却夭折了,由于琴丫头惨遭陆根水强暴,这在香河是不能容忍的。于是,他们各自开始了另一段人生。他们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些秧苗成熟后,免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陈晓明在论及莫言的《木匠与狗》时指出,自然史并不是指自然界的历史,而是指乡村生活具有像自然的客观性存在的那种形态和历史。乡村生活本身是人类的、社会性的生活形态,称其为自然史。人的历史与自然平行,它归于自然史,但人类又赋予历史诸多的观念,使其独立超越于自然史。在《香河纪事》中,刘仁前让香河众生以一种自然的原生态方式去生活,去存在。柳春雨和琴丫头的爱情悲剧就是一个典型例证,《拔菜子》一开始写他们情愫暗生,情投意合。然而,在盘菜子时,柳春雨却中了陆根水的计,光脚板上场盘菜子时受了伤,输了比赛。陆根水虽然最终娶了琴丫头,却未能得到她的心。《罱河泥》中,琴丫头婚姻的不幸已经显而易见,柳春雨看不下去,主动上前帮她,但帮得了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其实,柳春雨又何尝不是被伤害的对象呢?这一切,让《香河纪事》有了较强的自然史书写特征。
刘仁前在《香河纪事》的扉页上写了一句题记:“向生我养我的故乡奉上痛彻心扉的爱。”很显然,这个题记蕴藏着作者写这部书的初衷,他试图以此作来回馈故乡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正因如此,这些系列短篇显现出一种不经意的写作状态,这种不经意又透出一种历史无意识。作者让历史自然而然抵达一种境地。刘仁前选择了一种自然朴实的文风书写故乡,以极为细腻的文字将乡土世界的整体性经验记录下来,让那些平凡的香河人在日常生活中焕发出独特的光芒,从而建构出一个独特的香河世界。(《香河纪事》,刘仁前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