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米,是脱下衣服的稻,养活了天下人。
米的一生是穿越整个夏季的。热,让它们更加丰盈。父亲择稻种,一粒一粒地挑。他把最好的稻子当成来年的种,那里面有他的汗水和饱满的真情。父亲简直就是庄稼的时令,开春的水还是冷的,他就赤脚下到苗床田里,一遍一遍,把稀泥平得像镜子一样光滑。他心疼稻种,给它们安一个最好的窝。
稻芽一直起身子,父亲的腰就弯了下去,他在眼尖着找秧苗里的野草。苗床肥,野草偷吃了养料,长得飞快,如不尽早拔掉,它们就会吃掉秧苗。
我不喜欢插秧,腰都弯断了,还不见功。父亲不,他能坚持下来,秧苗捏在手里,心里已经看到了明亮的米。这是信念,也是希望。多年后,我终于明白,父亲直不起腰,是他一直对米保持恭敬的表现,劳损永远保持了劳动的姿势。
米在水里养大。水是米的同胞姐妹。分蘖、抽穗、扬花,米每成长一步,父亲的头发就白一根。我甚至怀疑,父亲的头发可是米的根系。父亲老了,那些包着米的稻子也老了,都勾着头,在田埂上打瞌睡。乡下,有稻子生长的地方才是鱼米之乡。米,喂饱了乡村。
父亲的米都含有他的汗味,每一粒都是熟悉的。米,是他一辈子的伙计。他和米共生,米的热量让他精神矍铄,他让米活出了人样。
米,喜欢变着花样养活人。可以熬粥,可以做大米饭,可以做米饼,可以和菜联姻,做出不同口味的食物填饱人心。南方人吃米,北方人吃面。米,一走出去,就混了,米面成了南北方主食。米,也会迷路。走不出来的米就变成了酒。它会让人乐,让人哭,让人醉。
我好多次和长辈一起用餐,都会发现他们伸着笨拙的手指捻掉在桌子上的米粒吃,对米格外珍惜,米,就是他们的命。
米,有一颗透明心,它和人心连在一起,让这个世界永远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