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企川
甘肃日报社曾有许多好传统,比如对领导不称职务,直呼姓名;领导没有架子,毫不特殊;大家平起平坐,亲密无间;领导与群众生活一律同甘共苦……这些都让人难以忘怀,每每想起甚为激动。
当年我刚到报社就犯了对领导称职务的禁忌。实话说,我在上中学、大学期间,所打交道的只是老师,统统称先生就是了。根本见不到什么领导,也就谈不上与领导接触,怎么称呼领导的问题。最多见过在文艺界有官衔的作家,如在保定见过孙犁、刘流、远千里;在兰州见过李季、闻捷、田间……也只是叫名字。而分配到甘肃日报社后,我想报社领导多,净是大官,总得称人家的职务;若是直呼姓名,恐怕会让人说没有礼貌,甚至被批评“才进报社就牛哄哄的”。于是,上班头一天,大概是要向领导请示什么,就管部主任杜纯良脱口叫了个“杜主任”,谁知这便犯了错。杜纯良在第二天上班时,当着全体同志的面,很严肃地批评我说:“小田!从今天起你要记住,报社有个规矩,对领导不准称职务,管我就叫老杜,或叫杜纯良。”
从这次挨了批评,我就牢牢记住了报社的这个规矩。经向同事们请教,也便很快掌握了报社有几位高层领导,对谁怎么称呼的问题:对阮迪民,就叫老阮,或尊称迪民;对叶滨,就叫叶滨;对铁军,就叫老铁或铁军……凡后来的或新提升的高层领导也是如此,如薛剑英,就叫老薛,或叫剑英;刘爱芝,就叫老刘,或叫爱芝;其他叫流萤、曹克己……
对高干直呼姓名,自然对中干更是“指名道姓”了。而且还可以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或身材高大,或胡须浓密,或伶牙俐齿能谝闲传……起个外号叫,比如管高书杰叫高大个,管曲鹤云叫曲胡子,管王明远叫王铁嘴,特别是到后期,这王铁嘴之名已代替原名了。大家这样叫,被叫者不以为是嘲笑讥讽,有任何不尊敬;叫者反觉得有亲近感,中间没有距离、没有隔阂。
据说,在报社刚成立的那段日子,领导与一般干部亲如一家,密不可分,一同吃喝,一同戏闹,说说笑笑,无拘无束。而在我1961年到报社后仍亲眼看到,大家还是不分高低级别的,粮食定量少同样挨饿,燃煤缺同样挨冻。有家室的干部不论等级都住得拥挤,所有单身中层干部都和一般干部一样,两人住一间宿舍。但是谁也不嫌苦,没有怨言。大家的心是连在一起的,生活上是相互照应的,谁有了难处,不用吭声就有人伸手相帮。那时有些中层干部与一般干部的宿舍不锁门,任由熟人随便出入。谁进谁的宿舍,见烟就抽,见茶就喝,偶尔碰到红糖、麦乳精、西瓜等稀罕食品,也可动手享受,享受罢一笑了之。
报社下棋的人多,喜见高干、中干下,一般干部下,工人也下,谁同谁都可做对手,只讲娱乐,过棋瘾,全没有等级观念,棋盘上权利均等。两人下棋边下还边提醒对方:“可不准悔!棋高的下不过悔棋的。”对方则回击:“悔?跟你个臭棋下还悔?”当有一方要悔棋时,对方则伸手把那枚棋子按住坚持不同意。旁边参谋棋的人七嘴八舌,可以各献各的计策,催促下棋人按自己的招走棋,不听便抱怨:“棋臭却嘴硬,要好好当棋架子。”而当下棋人感到参谋得不合自己的棋路时则执意不听,并给一句:“你棋那么臭,还要给我当参谋!哪儿凉快去哪儿凉快去。”整个棋摊充满友好氛围,一片笑声。
这好传统牢固地生长在甘报人的身上,即便是调离报社,远走他乡,或者是处艰难境地,或者是初现阳光,或者是顺风顺水,依然保持着好的传统。从阮迪民、刘爱芝、薛剑英、铁军等身上表现得充分,而在叶滨和马谦卿(叶滨夫人,原为甘报编委,后为新华社兰州分社副社长)身上尤为突出,后来他俩离开甘报到天水,担任重要领导工作,他们还是心系报社,与甘报人有着隔不断的情谊。他们对也到天水去工作的甘报人和和气气、亲亲热热,还是像以往那样平等相处,无大无小,还是像以往那样促膝谈心,说说笑笑,而且把接连不断路过天水(有礼县甘报农场之故)的甘报人都视为亲朋好友,热情相待。其中的情分、亲密劲,连局外人都看得十分清楚,感到惊讶。叶滨家的保姆就这样说:“每天来家找叶主任、马主任(当地人都这样称)的客人都非常多,尽管不说从哪里来,是哪个单位的,只要我听他们的称呼就知道了。凡是说找叶滨、马谦卿的,那准是来自兰州,是甘报社的。他们显得人很熟、很亲近。我要是说主人还未下班回家,他们就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等,有的还找水喝,找东西吃,也有的帮干家务活。我心想,他们一点不客气,就好像到了他们自己的家。”叶滨听保姆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说:“这就对了,甘报社的人就是这样子的。”
在这里,我随手写下这不多的文字,回味和留恋那些多年里印象深刻、丢舍不了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