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9年02月11日
第07版:读书

【导读】

治学杂话

梁启超

我们读一部名著,看见他征引那么繁博,分析那么细密,动辄伸着舌头说道:“这个人不知有多大记忆力,记得这么多东西,这是他的特别天才,我们不能学步了。”其实,好记性的人不见得便有智慧,有智慧的人相比倒是记性不太好。你所看见的是他发表出来的成果,不知他这成果原是从铢积寸累困知勉行得来。一个大学者平日用功总是有无数小册子或单纸片,读书看见一段资料觉得有用的即刻抄下。资料渐渐积得丰富,再用眼光来整理分析,便成为一篇名著。想看这种痕迹,读赵瓯北的《廿二史札记》、陈兰甫的《东塾读书记》最容易看出来。

发明的最初动机在注意,抄书便是促醒注意及继续保存注意的最好方法。当读一本书时,忽然感觉这一段资料可注意,把他抄下,自然有一丝印象印入脑海,和滑眼看过不同。经过这一番后,过些时碰到第二个资料和这个有关系的,又把他抄下。那注意便加浓一度。经过几次之后,每翻一书,遇有这项资料,便活跳在纸上,不必劳神费力去找了。这是我多年经验得来的,大家不妨去试试。

先辈每教人不可轻言著述,因为未成熟的见解公布出来,会误人误己。但青年学生“斐然当述作之誉”,也是实际上鞭策学问的一种妙用。譬如同是读《文献通考》的《钱币考》,各史《食货志》中钱币项下各文,泛泛读去,一无所得,倘若你一面读一面打算做一篇中国货币沿革考,这篇考做的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你所读的自然加倍受用。

譬如同读一部《荀子》,某甲泛泛读去,某乙一面读一面打主意做部《荀子学案》,读过之后,两个人的印象深浅,自然不同。所以我很赞同青年人好著书的习惯,至于所著的书,拿不拿给人看,什么时候才能成功,这不是你的自由吗?

每日所读之书,最好分两类,一类是精熟的,一类是涉览的。因为我们一面要养成读书心细的习惯,一面要养成读书眼快的习惯。心不细则毫无所得,等于白读;眼不快则时间不够用,不能博搜资料。诸经、诸子、四史、通鉴等书,宜入精读之部,想抄录的随读随抄;另外,要随意涉览,觉得有趣,注意细看,觉得无趣,便翻次页,遇有想抄录的,也等读完再抄,勿窒其机。

大家不要因初读中国书,付出多而收获少,便生退悔。因为我们读书,最要紧的是涵养成好读书的习惯,和磨炼出好记忆的脑力。青年期所读书,不外借来做达到这两个目的的梯子。我所说的前提倘若不错,则读外国书和读中国书当然都各有益处。外国名著,组织得好,易引起兴味,他的研究方法,整整齐齐摆出来,可以做我们的模范,这是好处;我们滑眼读去,容易变成享现成福的少爷们,不知甘苦来历,这是坏处。中国书未经整理,一读便是一个闷头棍,每每打断兴味,这是坏处;逼着你披荆斩棘,寻路来走,或者走许多冤枉路,从甘苦阅历中磨炼出智慧,得苦尽甘来的趣味,那智慧和趣味都最真切,这是好处。

还有一件,我并不劝人勉强记忆,我所希望熟读成诵的有两类:一类是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一类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学是涵养情趣的工具,作为一个华夏儿女,总该对本民族的好文学能熟读成诵,才在我们的“下意识”里头,得着根柢,不知不觉会“发酵”。有益身心的圣哲格言,一部分久已在我们全社会上形成共识,我们总要彻底了解他,才不至于生出隔阂,一方面我们待人接物的时候,常常依仗他给我们的光明,要平时磨得熟,临时才得着用,所以有些书希望熟读成诵者即在此,但只不过是一种格外的希望而已,并不是非得如此不可。

2019-02-11 【导读】 1 1 甘肃日报 c110027.html 1 治学杂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