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9年01月29日
第10版:百花

腊月尝菜

禄永峰

一到腊月,北方的村庄,谁家宰了年猪,都免不了请些人尝菜。“尝”,并不限于一两口,而是让人放开肚量吃;“菜”,也并非白菜、胡萝卜一类,而是“正宗”的猪肉。

清晨,宰猪人家趁早烧好两大锅开水,冲得锅盖突突发响,满屋子的水蒸气像烟雾一样在屋里窜来窜去。村庄热气腾腾的一天开始了。年猪宰好,烫去猪毛。在村庄里,谁都知道,相比牛呀、马呀、羊呀,它们宰杀后是要去掉皮的,而猪呢,为何就留着皮,还要让人吃掉呢?我是想说,猪皮到底能不能轻松地去掉。这个问题,村庄很多人没有想过,去掉皮,那可是好几斤重的肉呀!后来,我听人说,村庄之外有人把宰倒的猪,从猪蹄部位割一个口,竟然一口气能够吹得整个猪皮肉分离。如果真是这样,那需要多么大的一口气呀,这口气,一定也是村庄人才有。

在孩子的追逐嬉闹中,把一头烫掉毛的猪反复冲洗干净。个把小时,一头白白净净的猪被两个人使着杠子,抬到了屋内摆放妥当。

这时候,男人们点起旱烟锅算是收场了,厨房里女人们的忙碌才刚刚开始。女主人一边估摸着这头猪的重量,一边一块瘦肉一块肥肉地剔出晚上待下锅的肉。晚上肉一出锅,切多少肥的、多少瘦的,哪些带骨、哪些剔骨,肠子爆炒、瘦肉凉拌、猪血和面做成灌肠、猪血黄。十几道菜都是名副其实的荤菜,绝不重样,这自然最能显示宰猪人家女主人的厨艺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请的人一个也不能漏,儿子先请,当爹的后请,被请的人满腹感激,笑盈盈地说:“就来,咱娃已经叫过了。”“那就快点来!”临走还要啰嗦一句。

屋内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热气腾腾;屋外,清风给炊烟配音,春节的气息似乎早已萦庭。

这是一年里村庄人最为阔绰的一场盛宴,搁在往常,招待人吃的凑合一点还说得过去,宰了年猪就大不一样了,请尝菜的人都是白天出了力的,另外还得特邀家族中几位长者。因此,这一顿饭要多上硬菜。

来尝菜的人在火炕上不分老幼坐一圈,屁股下面暖暖的,菜也总是热热的。平日用碟子盛菜,今晚不同了,不用碟子而用碗。碗里盛菜,菜比碗高。说是尝菜,其实连一丝菜也没有,全是比手指粗、比手指长的白花花的肉棒棒,狼藉无序地盛在碗中,热气腾腾,香气袅袅。再添几个红烧肉和凉拌肉,让怕腻的人解解馋,袅袅余香。

尝菜免不了喝酒。在座的平民百姓,平起平坐,不叫敬酒,而叫“看酒”。看酒又不比城里人,一人敬酒全席起立,村庄人只要看酒的人站着就行——表示虔诚。平时喝冷酒无妨,今夜吃肉须喝热酒,喝热酒才不伤身子。几杯热酒下了肚,每个人脸上一片红晕,恬适的笑浮上了颜面。

一双双竹筷,活蹦乱跳。碗平了又添,总是那么凸凸的。今夜,不怕腻的人放开吃,直至满口萦香,萦香满口。

村庄人信奉“苦干哩美吃哩”。忙碌一年也没有像模像样地吃过今夜这么一顿,一年里几个月不沾肉,肠子刮得没有半点油水,几块白花花的肥肉嚼到嘴里,那个香啊,那个解馋啊,真是不次于饮下几碗陈年老酒。在村庄人看来,肥肉是解馋的,吃上才过瘾。

尝菜,熟人和熟人坐在一起,饭也就吃得自在,吃得香甜。旁边喝多了的人,腮帮子一鼓一鼓不停地说,如今人不亏猪,猪不亏人。过去人如猪瘦,猪比人更瘦!哪来这么多鲜嫩的肥肉,让人美哉,悠哉……

腊月里,又一个夜晚的整个村庄,久久地萦绕在一股股肉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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