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治江

多年之后，如果你回到宁洼村，如果你有幸遇到一个人，手里拿一截木头，胳肢窝里夹把小手锯子，走路东张西望，总是拿眼睛在周围树木上瞟的人，那人一定是赵木头，不会有第二个人。

如果你再问一声：“今天又去锯木头了？”他一定会狠狠地瞪你一眼，然后有些生气地说：“谁说我又锯木头了，我不就是出来看看吗？我哪里锯了？”

赵木头爱玩弄木头，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才得了一个“赵木头”的名号。这个名号有两层含意，一层是说他对各种各样的木头非常熟悉，也非常痴迷，只要你随便拿一截木头，哪怕把树皮剥光，他也能立即说出这是什么木头。

另一层是说他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木头。他平时总是带着一把小手锯，看到有自己喜欢的或者不认识的树木，他总是要千方百计地弄上一段木头回来。当然，他也从不把一棵长得好好的树给破坏了，而是选择一棵树上的一条枝，截取一小段，大概也就是十厘米，最长也就二十厘米的样子。在他家的一个窑洞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头，或长或短，或粗或细，形状各异，都被他摆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是一个木头的集合体或者木头的博物馆一样。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或者嗅一嗅木头的味道，看一看木头的纹理。

赵木头的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把他拉扯大的。好不容易给赵木头娶了一门亲，却由于赵木头平时干活不上心，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木头上了，没过多久，媳妇就不跟他过了，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只留下了一句话：“和你的木头过去吧！”他只好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母亲也去世了，就只有赵木头一个人住一个山头，种几亩薄田，勉强为生。

刚开始人们都防着他，担心他哪一天把自己家的树给祸害了。其实赵木头从来都不祸害树木的，他喜欢收集木头，却从不把人家好端端的一棵树给毁了。相反他总是选择在利于树木生长或者结果的基础上，才会锯一段稍粗一点的枝条作为自己收藏的木头。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见着谁家的树，只要是自己喜欢了就锯一段。而这种误解和误传让赵木头一辈子都感到很伤心、很难过，因而为自己辩解了一辈子，却是越描越黑。这也就是为什么你遇到他，你只要说一句“今天又去锯木头了”，他都会为自己辩解半天的原因了。

据村子里的人说，一次他经过一家人的庄子，看到别人家里栽了棵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树，就非常想要一段木头。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那户人家，人家开始也不同意，长得好好的一棵树，凭什么就给你锯一段呢？赵木头就是心里放不下，一连去了几天，后来干脆帮着给别人修剪了一天的果树，才换来了一段不到十厘米长的细木头，赵木头高兴得像得了一件宝贝。

还有一次，他进城赶集，正好遇上街道上栽树，栽的正好是银杏树，这可是在宁洼村子里没有的树，他就想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弄一段银杏树的木头回去。他在旁边看着，从早上看到快下午了，见别人栽了一棵又一棵，就是不见修剪，因为只有修剪时，才能有剪下的多余的树枝。后来一打听，别人说今天只栽不修剪，等统一栽完了再剪。

赵木头一连往城里跑了三天，才算等到别人开始修剪了，他如愿得到了一段银杏树的木头。别人都说，你往城里跑了三天，就为了一段破木头，你傻不傻？值不值？赵木头嘿嘿地笑着说：“你才傻呢！”

在别人眼里，赵木头就是傻得很。说是有一次，赵木头到附近别的村子代礼，在别人的山坡上发现了一些树，这些树长在半山的陡坡上。他见了就非常想要一段，给人把礼一代，就去了那个山崖，人们都劝说那个山崖非常的危险，可他就是不听，顺着山崖下去了，也锯到了一段他想要的木头，却把自己给困到山崖下面上不来了。后来还是别人帮忙才把他从山崖下面吊了上来。他上来之后，像没事人似的拿着那一截木头回去了，逢人便说他得到了一段非常难得的木头。

据说赵木头收藏的木头其实都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只是一些比较普通的木头罢了，却是方圆数十公里内最全的木头珍藏馆。看过的人说，赵木头收藏的木头都把树皮剥了，只是在那一段很小的木头上标了一个数字，也就是编号。没有了树皮的木头，大都是白色的，外人很难一下子认出是什么木头。但对赵木头来说，他只要看一眼，或者拿上闻一闻，就能准确地说出是什么木头。这是人们对赵木头最佩服的地方。

说是宁洼村的一户人家里有一套旧桌椅，一天来了一个人要买这套旧桌椅，给的价钱也不低，一千元。正当准备交易时，赵木头知道了，他跑到这户人家看了那套桌椅后说，一千元不能卖。

那户人家问为什么不能卖？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的吗？这可是黄梨木的，值钱着呢！大家都不太相信，这套旧桌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灰不拉几的。

那个外村人问，那你说多少钱卖？赵木头伸了一根指头，然后就不说话了。那个外村人叹了口气说：“能不能再少点？”赵木头摇了摇头。那个外村人说：“给我留着，我过几天再来。”

那个外村人走了，这户人家倒不高兴了，说你个赵木头有你什么事，硬是把一笔生意给搅黄了，一千元已经很不错了，那破桌椅放着也没有用，都老古董了，放在家里多占地方，也不好看。

赵木头说：“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在帮你。”

过了几天，那个外村人来了，真的带来了一万元钱，把那套旧桌椅拉走了。一些人围上去问，你花那么高的价钱买这旧桌椅，真的值那么多钱吗？那个外村人说：“这种木头原来只有你们这一块儿有，现在早就没有了，再看这做工，现在哪里找去，当然值这个钱了。”最后还说，你们村子里那个倔老头，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比我还识货。人们这才对赵木头另眼相看了。

当然，也有人不相信赵木头，他能把这方圆百十里地的木头都认完？于是就有人把山里长的狼牙刺、酸枣刺、枣树等杂七杂八的木头各样弄了一些，统一把树皮都去掉，抱了一堆，让赵木头认一下，谁知赵木头都一一认了出来。

其实赵木头爱木头，也更爱惜树木。村子里只要有人胡乱砍树，赵木头都会加以制止。村子里有一片林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树，都是些杏树之类的。包产到户那一阵子，没有人管了，人们都图方便，到那片林子里砍树枝烧柴，赵木头看到了很不高兴，当着大伙的面说：“你们都是些败家子，栽活一片林子多不容易，有你们这样糟蹋的吗？尽管不值钱，可也经不起你们这样砍啊！”

一些人骂他多管闲事，又不是你家的，我就砍了。为这事还有人和赵木头打过架，骂过仗。但赵木头就是不让步，还反映到了乡里，最后乡上出面才保住了那片树林子，如今唯有那片林子还完好如初，年复一年地绿着。人们都说没有赵木头就没有宁洼村的那些林子。

如今赵木头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好久都不回宁洼村了，也不知道赵木头怎么样了，他的那些收藏还在吗？